第2章 觸處思量遍 非我(2 / 2)

半生執妄 杯盞言醉 4502 字 11個月前

雲念君環顧著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驀地升起一種時光荏苒,流年易逝的悵然。

如今這天下,還有幾人記得雲星隱呢?

正在他愣神之際,葉子泠已經走回了先前的屋裡,看見柳管事在裡頭忙活來忙活去,便問道:“瀧兒他去哪了?”

“葉公子,”柳管事見著他,先掏出帕子擦了擦臉上細密的汗珠,這才繼續道,“他方才去街市了,暮時應當會回來,您也知道,他年年來這裡都是如此嘛。”

葉子泠頷首,對於這個回答一點也不意外。

一旁的雲念君卻是心頭發怵,聽到時瀧那孩子也會出現,倒是比看見葉子泠還緊張些,以至於完全忽視了對話裡的“年年”二字。

不過他現在是個花靈,沒人在意他的神色古怪是何緣由。

柳管事像是想起了什麼,麵露疑竇地問道:“葉公子,您今日怎這麼早便從三生池回來了?”

明明以往不坐到天黑,誰都叫不回來。

葉子泠便拉過在一旁神遊天外的雲念君,指著他,向柳管事問道:“你可認得他?”

柳管事一愣,仔細端詳了雲念君片刻,實誠道:“不認得。”

他尚且年輕,對當年的變故也隻不過是道聽途說,偶爾出入禁地也不敢去池邊看那魔頭真容,三生池在柳族人眼裡是聖地。自是懷著虔誠之心,不會逾矩。

葉子泠問他問不出什麼名堂來,便淡淡地說道:“那麼連你也沒見過這三生蓮的花靈。”

“三生蓮從沒出現過什麼花靈,您彆說笑了......”柳管事擺手失笑,說著說著,忽然明白過來葉子泠的意思,慢慢止住了話音,瞪大眼睛,就連手中的帕子都停止了擦拭。

他的麵容嚴肅了起來,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把雲念君重新打量了一遍。

雲念君濕漉的長發仍在滴水,有幾縷貼在了麵頰上,他麵色蒼白,唇色極淡,興許是才剛蘇醒未多時,看上去有點慵懶隨性。他低垂著頭,在匆忙間套上的白衣還沒來得及好好整理,鬆鬆垮垮地裹著他的身子,倒真襯出幾分水出芙蓉的味道來。

也不是雲念君自己想這般失禮,是這具新生的身體還沒有完全適應他的魂魄,看上去有點虛弱。

他本想好好安頓完再行事,誰能料到緣分就是這麼猝不及防,非讓他在剛蘇醒的時候就撞見了葉子泠。

不過柳管事隻是在震驚三生蓮孕育出花靈一事,他左看右看,仍是滿目的難以置信,倒是把雲念君看得有點不自在了。

他裝作茫然地眨了眨眼。

“這……我真不清楚。”柳管事最終遲疑地開口了,“您是從三生池將他帶回來的嗎?”

葉子泠頷首。

柳管事心中已信了幾分,便道:“幸好族長前些日子從闌珊傳訊回來,說今日便會回來,您到時候可以去問問他。”

“沐曦要回來?”葉子泠眸中閃過了詫異的神色,要知道柳沐曦若不是有什麼要事,是不會親自回族一趟的,畢竟他要管理四大域的政務,是整個師門最忙碌的人。

就連師尊蘇拓懷都是感歎一聲,他這幾個徒弟各有千秋,葉子泠作為大弟子不喜政務,放眼望去還能挑起擔子的人,也隻有排行第二的柳沐曦了。悲催的是,柳沐曦同時還是柳族族長,一忙起來堪稱腳不沾地,日理萬機。

四個掌權的氏族之中,也挑不出比柳管事更乾練的人物了。

他略一沉吟,說道:“我知道了。”

……

雲蒸霞蔚,漁火漸沉,簷上的碧瓦飛甍被夕陽照得透亮,枝椏上的雀鳥發出歡快的鳴叫。

葉子泠帶著雲念君坐進了偏廳品茶,靜靜等待著另外幾人的到來。

許是這樣坐著著實有些尷尬,葉子泠隻沉默了沒多久,就問他的名是哪兩個字。

“我名念君,思念的念,君子的君。”雲念君用手指蘸了點茶水,在桌麵上落下二字。

葉子泠垂眸端詳了好一會兒。

字跡很工整,但算不得很好看,也沒有一股子張狂勁兒,不太像那個人的字。

雲念君知道這人在打什麼主意,無非是想憑字跡來鑒定自己真假,他故作生疏一筆一劃地寫,就是為了不讓對方辨得分明。葉子泠嘴上說是信他,但以這人警惕的性子,要信也不可能全信,他出現的時間地點都很可疑,遠不是一番空頭白話可以簡單搪塞的。

但眼下,他不得不瞞下去。

憑他自己的猜測來看,當年世人皆想除魔衛道,殺掉他雲星隱。若不是葉子泠尚在昏迷之中,定然是首當其衝想要鏟除他的那個人。隻可惜最終他選擇自刎當場,到死也沒給這人留個報仇的機會……他那時壓根不敢見他。

在他的心願並未達成之前,決計不能被對方瞧出太多端倪。

雲念君在這裡雜七雜八想了很多事情,葉子泠也不過盯字須臾,末了他收回目光,抬手啜了一口苦丁茶。

茶盞半擋住了他素白的臉龐,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一時之間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倒是顯得四下沉寂。

“雲星隱他……是我四師弟,一百年前走火入魔,自刎而死。”也不知時間流淌了多久,葉子泠忽然開口說道,他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講什麼無關緊要的事,“你和他長的很像,但是又有點不一樣。”

他淺淡的目光落在雲念君的臉上,似乎是在懷念或者審視著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有。

“我明白,”雲念君迎上他的目光,倏地笑了笑,說道,“所以我說了,我不是他。既然不是他,也不會成為他。”

誰都不能讓他重蹈覆轍,即便是當年那陰謀背後的人,也絕對再無可乘之機。

他盯著那雙琥珀的眸,忍著心裡的悶痛,嗓音輕緩又低沉地陳述道:“三生池底躺著雲星隱的屍身,今後也會一直躺在那裡,他早就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