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泠話音剛落，幾乎是在電光石火間，眼前嬌柔溫婉的女子忽露猙獰的麵色，以一種可怕的蠻勁掙脫了雲念君的禁錮。她猛然站起身，動作過猛，撞倒了身後的燈掛椅，椅子墜地，發出了一聲巨響。

幾人的神經立刻緊繃起來。

惜霞捂著腦袋，踉蹌著往後退，踢到了翻倒的座椅。原本含著水霧的溫柔眸子裡儘是狠戾，還閃過些許詭異的猩紅色。

她的聲音裹挾著一層嘶啞又稚嫩的音色，和她原本的嗓音兩相混合，融合成了一種刺耳的二重奏：“我、我是無辜的，我明明什麼都沒做過，求求你們不要殺我……！”

縷縷黑霧自惜霞身上騰升，那是鬼氣四溢的象征。葉子泠的那番話是在步步緊逼，直接掀了陰物的老底。

現在這姑娘身上有兩個對立的意識在爭奪著主導權，處境十分危險。

“惜霞姑娘，”這回是時瀧開口了，他與惜霞關係不賴，見她如此瘋狂的模樣，心中也是五味雜陳，“命數已儘，莫要再掙紮……”

“時公子……”惜霞的麵龐時而扭曲時而悲愴，幾度轉換之下，她嘶啞著嗓子，斷斷續續地啟唇，“他當時說與我，情投意合，說過些日子就來把我贖出去……我早該想到的，恩客對我們這樣的風塵女子都是假情假意的，說再多甜言蜜語，都不是真心以待……”

惜霞的眼角洇出了淚水，清淚沾染鉛粉自眼角滑過麵頰，未過多時，她的七竅中也流淌出刺目的血紅，整張清麗的麵容儘毀，顯得尤為可怖。她已是冤魂，更是厲鬼。

她顫抖著抬手抹了抹臉龐，抹得滿手是血，哭喊著說道：“可是、可是我實在是喜歡他，所以總把那些警醒勸告置若罔聞……直到半年前，我意外發現懷有了身孕……三個月後，他才來找我，我歡天喜地地把這件事告訴他……”

“這三個月間，他辜負了你吧。”雲念君歎息說道。

惜霞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連你們都能一下子猜到……我卻以為是他有事要忙。”

我剛告訴他身孕一事，他立刻就慌亂了起來。那些日子，他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叮囑我不要把這件事外傳，說過幾日便把我贖出去……”

我自是信了他，沒過多久，他便約我翌日在天上人間的後院見麵……我毫不猶豫就答應了他，下定決心和他一起遠走高飛。誰料我塗抹好妝容，滿懷期待地去赴約時，卻隻看見媽媽和大夫站在約定的地方，卻不見他的蹤影……”

那時我才驚覺不對，轉身便想逃走。懷了身孕又被人拋棄的女子，在樓裡會發生什麼樣慘劇，沒人比我們更清楚。就在我驚慌失措時，一轉身卻又見著了他，混亂之下，我還以為他隻是來晚了，是來救我的……”

惜霞痛苦地閉上眼，身上散發的鬼氣愈發濃重陰森。

“他那時笑著，笑著說他不過是玩玩罷了……他是個商人，和浮影邱族都相交甚篤，他說我這樣的女子，隻會毀掉他的名譽，葬送他的前程……”

我再沒什麼逃離的勇氣，除了肚子裡的孩子，我一無所有。媽媽把我抓進了那個房間裡，我被製服在那張榻上，那上麵不知有過多少姐妹的鮮血……我看著媽媽和大夫在燭光下扭曲的麵容，他們隻是在看一件謀利的工具，他們從不在意工具的死活……在我陷入昏迷之前，那個大夫狠厲地按壓我的肚子，一下又一下……”

“我墜入黑暗，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媽媽和大夫都消失在了榻邊，而我的孩子出生了。他就站在我身旁，身後站著一群嬰孩，此起彼伏地叫我阿娘。我神思恍惚，又高興又難過，衝上前摟住他，落入了一片血紅裡……”

我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但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已經回到自己屋子裡……媽媽進來說我福大命大，竟然可以活下來。可是我早就失去了意識，很是迷茫，畢竟那種折磨，能幸存下來的人是本就少之又少……”

“在此之後，你應該意識到自己的心智不對，沒過多久就殺了那人吧？”葉子泠的聲音很低，像是在歎息，又好像什麼也沒有。

惜霞笑了起來，她笑得刺耳又淒厲，她的嘴角咧得極大，一開一合道：“是啊……活該那晚他留在這裡，還找了另一個人伺候。我恨極了他，躺在榻上輾轉反側，不知何時就沉沉睡去……待我醒來時，他的屍體就在我床邊，被拔了舌頭，掏了心口，四肢殘缺血腥至極……”

那時我嚇得魂不附體，但是又有一陣難言的快意，原來複仇的感覺是這般的暢快，我隻是在想，也要讓其他慘遭此禍的姐妹們得到此等救贖……”

“在此之後，你才確定自己被附身了？”雲念君問道。

“是啊，殺了那個男人，我便隱隱意識到了。或許那夜我的孩子站在我床邊呼喚我的場景，也根本就不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夢……”惜霞倏地麵露溫柔，撫摸著肚子，“它救了我，幫我複仇。我本就是行將就木，便甘願用這殘缺的身軀給它容身之處，由它蠶食姐妹們的怨氣和胎死腹中的嬰孩，也算是我對它的一種補償……”

“抱歉，我是想你們幫忙揭露那墮胎房的真相，說是全盤托出，卻向你們隱瞞了最關鍵的東西……”惜霞邊笑邊哭，神情古怪又扭曲，她眼中猩紅更勝，“媽媽和大夫得知真相後，像是螻蟻一樣恐懼，真是廢物啊。原來他們也會這般弱小，也會因脅迫而屈服，隨後成為它的幫凶。我的孩子……每次作案我都沒有記憶，但我知道它已經有了極強的力量。我的身體已經承受不住它了，隨時都會分崩離析……”

她的眼眸已然變成了徹底的深紅色，噴湧而出的鮮血愈來愈多，這是陰物之間完全融合的征兆。須臾間，她的身體像一攤爛泥般癱軟了下去，旋即驟然爆發出一陣濃黑的鬼氣。

“聽她的描述，我們這次遇到的是鬼嬰。”葉子泠立即站起身來，將長劍抽出劍鞘。

他長身玉立，手中寒光乍現，劍氣逼人。

雲念君腦中思緒電轉，說道：“那房間不知道夭折過多少未出生的嬰孩，他們的怨氣聚集在一起，全融合到了惜霞身上，轉化出了自己的意誌，令她死而複生……這不是一隻鬼嬰的力量，我們眼前的這隻陰物，吞噬了這裡所有的鬼嬰。”

惜霞看見了自己的孩子和一群不知名的嬰孩，那些都是慘死的孩子，被怨氣纏繞，難以超生。

“即便如此，這麼強大的陰氣，不是鬼嬰這種陰物能凝聚而成的……它甚至能讓死人屍化。”葉子泠邊戒備著，邊接話道。

鬼嬰是最低等的鬼類之一，擁有這麼強的吞噬和附身能力，極其不合理。

但他們眼下無暇顧及這些蹊蹺的地方。

“惜霞”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與其說是爬，倒不如說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起了身體，就像手藝人製作的提線木偶。

她原本清甜的嗓音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嘶啞又稚嫩的音色，是那隻鬼嬰在用自己的聲音說話：“幾位道長，初次見麵。為表敬意，寶寶特意給你們送上了一份大禮，還請笑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