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泠困惑地問道:“你在找什麼?”
“我在找草藥……”雲星隱還在左看右看,嘴裡嘟嘟囔囔著,“我記得有一味草藥就在這附近來著……”
“春雨綿長,不急著……”葉子泠無奈地開口勸說,卻忽感一陣暈眩,他痛苦地捂住頭,還未說完的話音漸弱。
雲星隱終於看到了那株草藥,沒注意到葉子泠那邊的異樣,他欣喜地扒著對方的手腕,喊道:“子泠哥哥,我找到了!”
他黝黑的眸子閃著細碎的光,邊說著邊望向葉子泠。待看清那人後,唇邊的笑意卻漸漸冷凝。
葉子泠雙目緊閉,麵容沉靜,青絲隨著腦袋垂落,猶如倏地睡著了似的。
“子泠哥哥?”他心慌起來,輕輕地喚了葉子泠一聲。
無人回應。
他的呼吸急促起來,緊張地攥著葉子泠的手臂晃了晃,卻見著眼前人像是沒骨頭似的,隨著他的動作搖晃幾下,直直地倒進了他的懷中。
這下雲星隱徹底慌了神,方才還同自己談天說地的人轉眼間就不省人事,他何曾遇到過這種事,霎時亂了陣腳。
“子泠哥哥,你彆嚇我啊……”他口中不住喃喃,手忙腳亂地給葉子泠把脈,隨即神色大變。
這體內的靈力……怎會紊亂成這副樣子?!
雲星隱的手止不住地顫抖,這分明是中毒的跡象!
可是怎會這般毫無預兆地昏迷,怎會先前連一點異樣都不曾察覺?
葉子泠分明沒有碰到那株毒草,這毒素究竟是何時侵入他體內的,居然這般來勢洶洶。
雲星隱來不及細想太多,他咬了咬牙,抽出了葉子泠腰側的霜秋劍。他深吸一口氣,狠下心來,在那皓白的腕子上劃開一道傷痕。
他毫不猶豫地俯下身來,唇瓣貼上那道新鮮的傷口,心無旁騖地將毒素吸出。
他哪還顧得上自己的安危,心中隻有一團亂麻。他側開頭,向地麵啐了一口血。
本以為會啐出烏黑的血跡,卻驚訝地發現那血仍是鮮明的紅。
他再次捏住葉子泠的脈搏,這人靈力依舊紊亂至極,他慌亂又訝異:“怎麼會……排毒竟沒有效果?!”
眼看著重要之人陷入莫名的昏迷,雲星隱抿著唇,猶豫了刹那,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低聲說道:“我彆無他法……子泠哥哥,得罪了……”
語罷,他撫上葉子泠蒼白的麵頰,指尖微顫著,如同在褻瀆他心中高不可攀的神祇。一想到接下來要做更加大不敬的事,他的喉結不由自主地上下滾動,低垂下了眼眸。
他含住了那張微涼卻仍存溫軟的薄唇,小心地將舌尖探入,運起全身的靈力,竭力將那些正在經脈中流竄的毒素逼入自己的體內。
他根本不清楚這是什麼毒,但他寧願自己擔著,也不願葉子泠有任何風險。
這似是而非的一個吻持續了許久,換作平常雲星隱早該不知所措了。可此刻他冷靜異常,心底隻覺愧疚冒犯,卻根本不敢停下動作。
唇分之際,毒素基本都轉移到了他身上。原本還算安分的毒素一進入他的體內,就開始激烈地暴動。
雲星隱心神劇震,不受控地噴出一大口黑血,儘數噴灑在了葉子泠的衣襟上,染臟了一片雪白。
這毒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霸道,也不知子泠哥哥何時才能醒……
他迷迷糊糊地想著,腦袋像是有了千斤重,又忽然輕盈的快要飄起來了似的。
正以為自己也會就這般昏迷過去,可太陽穴猛地傳來一陣陣針紮般的刺痛,像是有很多尖銳的利刃,一刀刀貫穿了他的心緒。他周身的靈力開始躁動不安,有什麼極為可怖的東西將要從他的神識裡撕裂而出,叫囂著要把眼前的事物悉數摧毀——
“四師兄,真巧啊,你也來後山摘菜?”
雲星隱聽到現實中飄渺的聲音,瞳孔驟然一縮。
他嘶啞又急切地吼道:“你彆過來!”
“你說什麼?”時瀧沒聽清,他靠近了幾分,愕然道,“大師兄他怎的躺在地上,發生什麼事了嗎?”
“你彆……!嘶……”腦袋抽痛的愈發劇烈,刺得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在無人知曉的暗潮湧動下,他的眼底閃過一抹嗜血的紅。
時瀧再往前走了幾步,便看見了葉子泠身上刺目的汙血。他的手腕還在汩汩流著鮮血,時瀧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表情陷入一片空白,僵硬地望向了雲星隱。
此情此景太容易引起誤會,雲星隱又和這位小師弟沒有什麼接觸,見他神色不對,正急著想要解釋,意識卻徒然不受控地往下一沉。
這一沉,就再沒能提上來。
雙目已然變成一片赤紅,僅剩的理性被不知名的獸性和血性吞噬殆儘,猙獰的笑意漸漸攀爬上他的麵龐。這樣的模樣在時瀧眼裡,變得詭譎又荒誕。
走火入魔的雲星隱發出一聲低吼,在入魔者的眼裡,隻有毀滅和破壞才能平複心底的躁鬱和痛苦。他很快鎖定了這個近在眼前的目標,五指虛抓收力,利爪般襲向尚且愣怔的時瀧。
“快躲開!”一道急切的女聲在他耳邊炸響,時瀧隻覺自己被抓住了肩膀狠狠拽開了去,他眼前隻有血光一閃,身上卻未傳來一絲鈍痛。
是蘇宛辰恰時趕來,硬生生受了雲星隱這穿心一記。
這一下陰差陽錯,正巧衝著她的命脈去的。若雲星隱還意識尚存,便能感受到那具鮮活的血肉之軀裡,一顆跳動的心臟正在逐漸喪失生機,待瞬息後便會血流如注。等到那一刻,便是回天乏術了。
可他隻是嘶吼著,本能的嗜血令他愈發興奮愉悅。奪取性命的殺戮快感在心魔的驅使下堆積,他早就分不清眼前人是誰,而自己又是誰。
那雙紅眸裡隻有野獸的激動和顫栗,隨著急促而猛烈的呼吸震動著。
血肉攪動著的聲響加深了他的愉悅。
“阿隱……”蘇宛辰輕聲喚他,她的身體一下下的抽搐著。她失了氣力,已有些睜不開眼,麵上的血色儘褪,隻餘唇間一抹觸目驚心的殷紅。
她強壓下喉中腥甜,努力運起言靈,說出的話語嘶啞得近乎失聲:“你快醒醒……”
快醒醒……不要一錯再錯。
本是細不可聞的虛弱呼喚,卻如驚雷般炸響在雲星隱的耳邊。他渾身一震,麵容在猙獰中漸漸變為掙紮,他眸中的紅光開始乍隱乍現,幾瞬之後,終於徹底消散。
眸光暫且恢複了清明,他的嗓子發乾,話音都隨之跑了調,喑啞道:“師……姐?”
他尚且沒有反應過來,語氣甚至帶著少許困惑,隻是愣愣地望著眼前人的溫柔眉眼。
蘇宛辰在笑,她隻是笑著,仿佛利爪穿心的痛苦算不得什麼,她也不曾感覺到分毫。這個性情溫柔的姑娘,在死前的最後一刻,都擁有著無比平和的心境。
她顫顫巍巍地抬起手,似是想要再摸一摸雲星隱的麵頰。她的眼神是那樣的複雜,發白的唇瓣微微張開,像是有什麼話語將要脫口而出——
這個瞬間似有一萬年那麼漫長,卻又短暫到連一聲呼喊都來不及說出口。眼前的一切景象都變得朦朧了起來,雲星隱就在錯覺般的靜止中看著她,看著她的手在半空中忽然頓住,看著她眼底的光緩緩熄滅,看著她口中湧出一大股鮮血,最後……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墜落下去。
那本該落在他麵頰上的手隻是劃過了一片虛無,小幅度地晃了晃,便垂著再也不動了。
有幾道血痕淌進雲星隱怔然的眼底,山洞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漸響,伴隨著時瀧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斷斷續續地傳入他的耳裡。
他再沒聽到蘇宛辰的聲音,也再沒能回頭去看葉子泠一眼。
那些年少時所有不可言說的懵懂與情動,永遠葬在了這場春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