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罷,抬頭望了一眼天色,暗沉的黑終是吞食完了殘霞,一輪明月靜靜懸掛於虛空,透出柔和的光暈來。
他低咳了幾聲,感受到身體傳來的陣陣虛弱,明白時間已經不多了。
雲念君心頭一跳,連忙給他拍背。
蘇拓懷拉下他的手,搖頭道:“不用。”
“師尊……”
蘇拓懷露出一個淡笑:“時過境遷,還能聽到你喊一聲‘師尊’,為師也沒什麼可遺憾的了。”
雲念君的眼眶頓時又泛了紅。
蘇拓懷又忍不住咳了幾聲。
他沒法再強撐下去了,再不能維護蒼生,也做不了這些孩子的避風港了。
好在這些雛鳥們都已經羽翼豐滿,他即使仍有掛念,也不用太過操心。
“星隱……你出去吧。”他輕聲說道。
雲念君看著他猶如風中殘燭似的搖晃,淚水劃過了麵頰,他倔強地搖頭說道:“我要陪著師尊。”
蘇拓懷失笑:“你這孩子真是一點沒變。”
雲念君沒吭聲。
“但是與其在這裡送我離去,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蘇拓懷慈愛地撫摸著他的腦袋,叮囑道,“你的三師姐將占卜記錄放在了傳送法陣裡,那裡麵有你一直在找尋的真相……為師擔心無意中影響命理,從沒有去察看過。而你現在帶上星澈,一起去看看吧……”
雲念君抿了抿唇,開口道:“我和大師兄……”
“說起來,為師還沒祝福過你們呢。”蘇拓懷打斷他,淺綠的眸子裡滿含笑意,“你們在一起也是不容易,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要相依相伴,餘生安好。”
雲念君擦了擦眼淚,顫聲應道:“多謝師尊祝福。”
蘇拓懷感受到疲憊湧上心頭,他竭力睜開眼,擺手說道:“好了……快去吧,去吧……”
雲念君咬了咬牙,倏然跪了下來,再度磕了一個響頭,大聲說道:“徒兒定當會謹記教誨,不負使命,保天下太平昌盛。”
說完,他沒敢再看蘇拓懷的神情,起身便往殿外奔去。
蘇拓懷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無聲地彎了彎嘴角,閉上了雙眼。
……
雲念君才邁出方興殿的大門,身後便有流光升起,霎時間一股極強的靈氣衝破蒼穹,在黑夜中劃出一片光亮,猶如黎明破曉。
風雲變幻間,轟鳴聲響徹在闌珊上空,雲層猶如浪潮般自下而上翻湧著,聲勢浩大,波瀾壯闊。
殿外眾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
這是天道指引所形成的的異象,亦是蘇拓懷即將羽化的征兆。
雲念君跑回葉子泠身邊,又忍不住轉頭又往殿內張望了一眼,但異象帶來的強光太過刺眼,他再難看清裡頭的情狀,終是作罷。
師尊……
他默念著,說不出心頭的悵惘是因何而起。
是那些從沒忘記的教誨,還是他至今才明白過來的嗬護呢?或許二者皆有,或是其餘更多,他分辨不明,又不願將它們劃分得太過清晰。
曆經萬千,他才驀地發覺,自己的魂和骨,原來仍舊紮根在這裡。
避風港隨著夢境遠去,闌珊再不是曾經那個闌珊,但既然燈火不熄,這裡就是他永恒的歸宿。
雲念君和眾人一同齊跪下來,直直望向天邊那流雲,似要將這個場麵死死印在腦海裡,成為前路懷惴著的留念。
“恭送師尊。”
他低聲的輕語湮沒於風與浪潮中。
隻有他知道,隱秘地知道。
至此,雲星隱才真正回來了。
……
柳管事吃著西瓜,正在夜裡乘涼,忽見天外有萬千璀璨劃過夜空,瞬息間籠罩在四大域上方,一波接著一波,源源不斷地散發著光和熱。
他忽然就停下了咀嚼的動作,滿目震撼。
一旁小童的眼睛都看直了,呆呆問道:“管事,這是什麼,流星雨嗎?”
笑話,哪裡的流星雨是這副樣子的?
柳管事倒也沒把這句話說出來,他的眼睛被星光照得發亮,卻閃過了些許惆悵。
他先是咽下了口中的西瓜,這才緩緩歎道:“什麼流星雨,分明是神仙在隕落啊。”
小童聽得雲裡霧裡,也沒多問。這樣的奇景隻能說是一生難遇,他兩眼放光地讚歎,沒過多久柳管事的歎息拋在了腦後,興衝衝地望著一顆顆短暫卻輝煌的流星出現又消失,閉上眼拚命許願。
柳管事覷他一眼,心想小屁孩啥也不懂,便也隨他去了。
倒是這天下……乾戈看似平息,實則從未終止,也不知大祭祀這一去,又將是如何。
他憂歎一聲,也不再往下多想,反正天塌也輪不著他這個無名之輩來操心,自有闌珊那幾個弟子扛著才是。
但他預感那紛爭,也不會遠了。
闌珊曆一百一十九年,天下四大域人人皆見到天降異象,流火灼灼,如飛蛾撲火般漸漸燃儘。
沒過多久,闌珊便傳出大祭祀蘇拓懷已然駕鶴成仙,隨天象而去。
這一日,萬籟俱寂,天地齊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