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落願感慨了一句,旋即再度集中注意力,翕動了幾下唇瓣,將驚蟄朝月洞門的方向擲了出去。
驚蟄共鳴著秘術,不斷變換著形態沒入虛空,不過須臾就消失不見了。
謝落願這才敢肯定自己沒有找錯地方,立即闔上眼眸,任由意識往下沉。
再一次睜開眼時,周身已經變成了虛空之境,空中是黑壓壓的陰雲密布,地麵是由濃稠的陰氣編織而成的大網,仿佛這裡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囚籠。
在這囚籠的最中央,有一座高高的重屋,上麵端正地掛著一道牌匾,寫著“步月樓”三字。重屋的四麵八方有許多厲鬼邪祟在巡邏,似乎是此地的看守者,厲鬼所過之處,森冷的怨氣彌散得到處都是。
謝落願望著這一幕,作為邱莫展童年生活的親身經曆者,甚至是參與者,她馬上辨認出了這是仍在鼎盛時期的步月樓,是束縛折磨娟娘的象征物之一。
邱莫展的心魔,或多或少有點惡趣味在身上的。
她沒多吐槽,滿意地活動了一下手腕,確認自己的意識已經嵌入了擬態成她本人的紅傘中,即便沒有親自進入這片虛空,她也能隨心所欲地自由活動,並且不會驚擾到任何看守此處的陰物。
她就像幽魂一樣光明正大地晃進了重屋裡。
她循著記憶中的路徑,輕車熟路地推開了娟娘所在的那間廂房,往裡頭望了一眼,卻是愣在了原地。
如月被一條條凝練成鎖鏈的黑氣穿透過魂體,本該乾淨純粹的魂體遠比往常黯淡,她垂著腦袋,昏迷不醒,看上去幾乎奄奄一息。
謝落願知道那些鎖鏈是何物,那是一種隻有魔修才能煉成的法器,名為定魂骨。隻要純淨的魂體被它穿透束縛,就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沾染上汙穢,最終墮落成格外強大的陰物。
她早該料到的,就算邱莫展無法立刻吞噬掉如月,在這段時日裡也會想方設法折磨她。
於他而言,不論是娟娘還是如月,其本質皆是那個名為母親的夢魘,是造成他無儘痛苦的根源之一。
謝落願不自覺抿緊了唇,她飄上前,抬起手晃悠起如月的肩膀,小聲呼喚她:“如月,醒醒……”
她手上的動作輕柔,由於無法判斷出如月被侵蝕的程度,她擔心喚醒對方以後,自己要麵對的是失去理智的怨魂。
不同於淒慘的情狀,如月昏睡得並不厲害,很快就隨著謝落願的呼喚悠悠轉醒。
她眨了眨迷蒙的眼睛,努力看清來人的模樣,旋即驚詫地脫口而出:“是你!”
謝落願的心臟頓時狂跳,忐忑道:“你認得我?”
如月已經全然清醒,她盯了謝落願片刻,遲疑地搖了搖頭:“不,我不認得你,但是我總覺得我應該見過你,而且特彆熟悉……”
她麵露困擾,似乎也覺得自己的話自相矛盾,沒有重點……但這的確是她最真實的感受。
聽到她的回答,謝落願反而鬆了一口氣——看來如月接觸了另一半靈魂,潛意識裡被激發了部分記憶,但還不足以全然複蘇。
不然對她來說,此行會變得更為棘手。
她定了定神,正色道:“聽著,如月,我是來救你從這裡出去的,但在此之前,我覺得我該先告訴你一些你本該得知的事。”
如月不再糾結自己是否認識眼前的女子,她敏銳的品出了謝落願的話外之音:“是與那個將我抓來的魔修有關的事吧。”
謝落願點頭,不想再浪費時間,將如月生前的經曆,以及變成殘魂的緣由娓娓道來,不過她畢竟抱有私心,不會親口承認自己就是故事裡那個造成災厄的謝落願。
她自認是始作俑者,若真把話挑得明明白白,她不可能再有機會說服如月了。
眼前的孤魂默默聽完了她的講述,她出乎意料的平靜,仿佛故事裡那些發生在她身上的苦難,都隻是彆人的事罷了。
謝落願參不透她的心思,忐忑道:“如月……”
“我沒事。”如月回神,慢慢搖了搖頭,啟唇道,“我隻是在想,我一直以來都在渾噩中度過,自醒時就是孤魂野鬼,終日被困在步月樓裡,也不知自己從何處來,要到何處去。你說的這些真相,雖然是我親曆過的事情,但我不曾擁有任何記憶,更像是遙遠的、不屬於我的一場夢。”
她的眸子本就灰暗無光,如今更似深淵裡的空洞。謝落願張了張口,沒能說出任何話。
沉默過後,如月問道:“即便我想要逃離,不願答應你們所求之事,最終也必會被他吞噬……是這樣嗎?”
謝落願沒說話,隻是沉重地點了點頭。
“原來盲目徘徊於世之前,我的命運就已經注定。”她自嘲般的笑了一聲,輕聲道,“那便隨你去吧,若果真如你所言,那身為‘娟娘’的我,早已虧欠他太多太多。這一場豪賭隻會有兩種結局,或是解脫,或是斷送,對我來說,似乎也沒太大差彆。”
“畢竟,”她頓了頓,夢遊似的輕喃,“我本就是……虛無身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