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多餘的言語,各地的修士們默契地自發淨化起了亡靈們,以防他們墮為屍鬼怨魂,徒增淒愴。
逝者將永眠於黃土,幸存之人則無言踏上歸途。
一切仿佛昨日一場大夢,但看那斷壁殘垣、橫屍遍野,多麼深刻入骨、再難磨滅。
芸芸眾生,有人歡喜有人悲,喜為劫後餘生之喜,悲為生離死彆之悲。
“阿展……”柳沐曦的嗓音抖得不成樣子,早在邱莫展墜向地麵的那一刻,他便瘋了似的飛向對方,將之攬入懷中,再小心翼翼地落回地麵。
那金步搖刺得太狠太深,他連碰都不敢碰,邱莫展胸膛湧出的鮮血難止,生命力不斷流失,倘若拔出利器,恐怕會當場斃命。
通靈造成的致命傷足以重創魔修,但魔氣難消,肉身將焚,不論如何都已是窮途末路。
邱莫展本就是抱著同歸於儘的念頭才這樣做的。
他氣若遊絲,但仍艱澀地開口道:“二師兄,彆……難過,這不過是我……罪有應得。”
他是淤泥中的朽木,朽木又如何能開出花呢?
“我對不起……闌珊的大家,還有四大域的百姓們,我罔顧闌珊弟子之名……”
柳沐曦眼眶通紅,他啞聲道:“那分明是那心魔所做的,與你何乾!”
“但那……就是我心中潛藏的妄念啊。”邱莫展緩慢地眨了眨恢複了深褐色的眼眸,吃力地說道,“他所犯下的錯,皆是因我而起……”
“並非因你而起。”謝落願不知何時走上前來,垂著頭看他。
方才危急不曾注意,現在幾人才看出她的狀態很不好,唇瓣毫無血色,麵容憔悴黯淡,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她平緩說道:“是我難消蝕骨恨意,利用了你們母子,才釀成之後的局麵。”
“小師妹……”邱莫展一時怔仲,不知怎麼回應。
謝落願緊抿了一下唇,倏然抬頭,神色堅定地說道:“其實,我還有一個辦法能救他。”
她這句話轉折得太生硬遽然,眾人皆是一愣,俄頃是難以置信。
“且不論他的傷勢,魔修的魔氣就無藥可解。”柳沐曦縱然最擔憂邱莫展,可作為醫者,他早明白懷中人已是回天乏術。
要知道,雲念君也是靠著碧青丹才險象環生的。
謝落願露出一絲淺笑,隻是平靜道:“我自有辦法,我已經試驗過了,一定能成功。”
“相信我一次吧二師兄,”她的語氣中甚至有些懇求,“若不能救他,我不知還能怎樣償還我犯下的罪孽了。”
邱莫展意識已有些渙散,他摸索著拉住柳沐曦的袖子,說道:“讓她、試試吧……”
柳沐曦靜默片刻,這才無奈道:“好。”
謝落願這才上前,催動起通靈,把手按在邱莫展的胸口。
雲念君看著這一幕,隱約覺得哪裡有些不對,但要救邱莫展,似乎也沒彆的辦法了。
他心中惴惴不安,但不知緣由為何。
邱莫展的傷口漸漸止住了血,她小心翼翼地抽出了金步搖,邱莫展心頭一緊,卻沒感覺到絲毫的疼痛。
“放心,很快就會好起來的。”發絲垂落遮住了謝落願的眉眼,邱莫展感覺她的語氣與方才相比更加有氣無力,但他看不清她的臉龐。
他身上的傷口迅速地愈合,魔氣竟也隨著通靈被淨化成了靈氣,一種溫暖充盈的力量慢慢取代了死亡的冰冷沉重,他的半信半疑沒過多久就被不可思議所取代。
而在柳沐曦他們眼中,謝落願的容貌一下子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隨著通靈的催動,她的青絲漸漸成雪,原本凝白的肌膚爬上了一層層皺紋,轉眼間就變得老態龍鐘。
“落願?”柳沐曦離她最近,看得最為清楚,嗓音顫抖。
“沒事的,”謝落願輕輕搖頭,淡然道,“這就是我的通靈,消耗壽命,可淨化和療愈世間萬物,魔氣也是如此……不過這一點,我也是方才才確定的。”
雲念君這才驚覺究竟有何不對勁。
謝落願從未展現過她的通靈之力,師尊也從始至終反常地閉口不言……
他們早該想到的。
謝落願說自己解開魔氣凝成的定魂骨後消耗過大,而她看上去確乎憔悴不堪,這明明足以顯露很多端倪了!
可謝落願通靈一事成謎從最初起便是大家默認的,縱然曾有過疑慮,久而久之也因無人提及而煙消雲散了,又有誰人能知她的通靈擁有這樣的能力和反噬?
“好了。”謝落願嗓音滄桑,她停止釋放通靈,收回了手,執著驚蟄站起了身。
她的身形已是暮年人才有的傴僂。
“小師妹……”原本還奄奄一息的邱莫展已經被淨化了心魔,傷口也痊愈,他坐起身子,張了張口,但他思緒太亂,除此以外已說不出任何話。
這時,虛空之中忽然出現了兩道身影:“闌珊的陰物全都消失不見了,事情是結束了嗎?”
時瀧的問話驀地頓住,有些回不過神來地問道:“六師姐,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贖罪。”謝落願深深看了他一眼,言簡意賅地答道。
時瀧困惑眨眼,正要再問,卻見謝落願已然轉過身去,不再看自己。
她背對向人群,步履蹣跚地走向未知的遠方。
“你要去哪裡?”不知是誰開口問道。
謝落願並未應答,她的沉默與蒼老太驚人,一時間也無人敢上前阻攔她,無數雙眼睛隻能看著她漸行漸遠,走出探魂陣,走出熒惑台,走出邱族,少頃便隱於山林中。
她自問沒什麼彆的念頭,從得知前因後果起,她便做好了迎來這一刻的準備。
她燃儘了壽數,攜著母親贈予的舊紅傘,心中所念不過是尋風一去,落得殘花滿地,人亦不複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