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的夜晚,星月在鄉下一直很亮眼。
章江眠在田埂上一路狂奔,直到岔路口那顆大板栗樹下才匆匆停下。她按著膝蓋彎腰大喘氣,看到月牙被樹遮蔽的隻剩下一點點小尖尖。
“跑那麼急乾什麼。”章行遞給她水杯。她接過來咕嘟咕嘟地大口喝,水杯是那種軍旅用的保溫杯,估計是章行家裡給章行帶出去上學用的,裡麵泡的是茶,是他們這裡隨處可見的那種野茶,不值錢,但很解渴,對身體也好,不少人會摘來賣,日子過的不那麼拮據的就會留一部分下來給家裡人喝。
她的臉被又大又悶的茶杯蓋子遮的七七八八,她悶頭喝了好一會兒,喝完了,將水杯蓋子合起來,笑得甜甜的:“我這不是想你了嘛,所以才跑的飛快啊。”
如果長輩在這,大概肯定是要罵她“害不害臊”“知不知羞”的,但長輩不在,所以她說的大大方方,甚至頗為驕傲自得。
章江眠不害羞,所以隻能是章行害羞了。他從小乾活,皮膚不算白,是老莊稼人的黑黝,但總歸把自己收拾的乾乾淨淨的,倒也算是體麵。
他害羞的臉燒起來,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麼模樣,隻知道自己幾乎不敢直視章江眠那雙直閃靈的眼睛。他一隻手不自覺地撓起後腦勺,然後慢吞吞地說:“……晚上了,容易看不清路,你小心跌羔子(跌跤)。”
章江眠不說話,隻笑眯眯地盯著他。
他心裡幾乎要緊張的崩成一張織了,硬著頭皮把手裡的書交給章江眠,然後用心囑咐道:“好好聽課,好好上學啊。這年頭,最好的出人頭地的方法就是學習了……”
章江眠有點不是很在意的樣子:“我不好好學習又怎麼樣?我長的漂亮啊~”
她是他們村子裡最俊俏的小姑娘,這話不假,但凡見過她的,總要感歎一句:“這小姑娘漂亮的該去唱戲。”這是老一輩人眼裡頂破天的誇讚了,無論誇讚者是否聽過戲。
章行一下子沉默下來,這沉默叫章江眠局促起來,她低頭看到泥土路上樹影叢叢,大板栗樹背後還有好多好多樹,這些樹的影子糾纏成一團,每一片葉子都挨著彆的葉子。她鼓起勇氣來又看向章行,看到章行平整而潔淨的白襯衫,看到章行捋起的袖口下精瘦的手臂,然後看到章行的臉,她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連忙道歉找補道:“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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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他們村毫無疑問的最漂亮的那一個,最醜的卻有許多人選,章行不幸名列其中。他們嘲笑章行是被人踩過的臉,還是隨便踩的那種。章江眠聽到了後,非常憤憤不平,反倒是章行不以為意。
章江眠在章行麵前偷偷對那些人翻白眼:“那些人不懂你的好,是他們的沒品。”
章行啞然失笑:“他們也沒說錯什麼,我確實……”他斟詞酌句,不為了自己的臉麵,隻希望章江眠彆太傷心。“不太好看。”
“怎麼就不好看了?”章江眠用手扯上章行的臉蛋,章行對她眨巴眨巴眼睛,像她家裡養的小土狗。她笑了:“五官端正,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的,怎麼就歪瓜裂棗了?他們那群說你的,可沒我好看,他們又有什麼資格說你呢。”
章行不去糾正她這擰巴的邏輯,隻陪她一起笑:“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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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行小幅度地搖了搖頭,表示他沒有在意這個事情。事實上他更在意的確實隻是章江眠的學習態度問題。這一年他26歲,已經大學畢業好幾年,毫無背景的農村孩子在社會上並不容易,他的經曆更讓他知道了一紙文憑的重要性。而章江眠此時16歲,馬上要上高中了,他希望章江眠能永遠好好的,當然也希望她能在學習上好好的。
他猶豫了一會兒,剛想說話,就聽到章江眠問他:“……怎麼,難道我學習不好,你就會不喜歡我了嗎?”
他被她這個問題逗笑了,他摸了摸她的腦袋,看向她水汪汪的眼睛,她的眼睛裡映著大板栗樹遮不住的那一點點月牙的小尖尖。“怎麼會,瞎想什麼呢。”他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願意說出一些意義不明的話:“我希望你能和我上一所大學。”
章江眠樂了,氣氛又輕快起來:“拜托,我可是很聰明的,你彆小瞧我啊。”
章行的心裡隨著章江眠的快樂而同時被注入了一種充盈的喜悅:“你彆小瞧京大吧。”
“好啦,不提學習了。”章江眠扯扯章行的衣角,不自然地抿了抿嘴,她眼神閃爍起來,扭捏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大膽道:“章行哥,抱一抱!”
章行用眼神示意自己手上抱著書呢。
“我不管!”章江眠適宜地表現出她被慣壞了的脾氣來。她搶過章行的書放在地上,然後懷腰將章行緊緊抱了個滿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