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段乾元望進霍北辰的眼睛,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一樣,顧不得左右看客探詢的目光,便脫口而出,“君問歸期……”卻又沒有說完。
君問歸期未有期?
霍北辰想起離家前幾日,友人邀他痛飲。他通常是個喜靜的人,亦不喜飲酒,有人邀他也可悶頭喝上兩杯,但在那個雨聲淅瀝的夜晚,不知從哪一杯起,猜骰子有些無趣了,友人便從接曲兒接成語提議到飛花令,說著你既要走,不如就以歸字作眼。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明年春草綠,王孫歸不歸。
無期,不歸,各自心裡都如明鏡。
“賞你,”霍北辰回過神來,又拿出一塊品相上佳的玉飾,放在了段乾元的箱子上,說道,“還望借道長吉言,大事可成。”
“這……”
段乾元始終盯著霍北辰,看他麵上難得鬆動出一絲懷念與哀傷,正想找補安慰兩句,卻又見他情緒一收,砸過來一筆橫財。段乾元隻得對霍北辰擠眉弄眼,讓他不要入戲太深。
霍北辰也很無奈,重金打賞是浮誇了些,可是沒人給當托兒的他實打實的銅板銀兩當道具。
他這片刻出神,圍觀群眾卻看在眼裡,將信將疑的人也越來越多,段乾元要的就是將信將疑,打開市場之後,個彆不準的不要錢也無所謂。
可這一單未成,屈小仙火急火燎地出現了,她和段乾元竊竊私語幾句,剛支起來的算命攤兒就飛快撤了旗,段神棍也卷款潛逃。
路上才知道,原來屈小仙一不小心就接到一單更大的生意,雇主還是把宅子租給他們的武莊主。
武莊主是這麼問的:
“小侄女,莊上這兩日不太平,不知能否請到屈兄相助?”
“那我爹雲遊四海,我哪兒知道他在哪裡,就把師弟推薦給了武叔叔,”屈小仙開心死了,直跟兩人比劃,“然後武叔叔承諾……”
一下子就成武叔叔了,段乾元哈哈一笑。
“這間民宅便不收租子,隨你們住,酬金也定會比照屈兄如數奉上。”
上次見武莊主不過匆匆,他也不是閒人,看在和屈向仙的交情上,才親自款待。
武家莊在興鄴隻算得小半條地頭蛇,畢竟此地有個瘦死駱駝比馬大的千金酒窖,還有個樓外樓,樓外樓機關之術可謂名震天下。而武家莊除卻看家功夫,自然也有些為人稱道之處,江湖中人漂泊不定,四海為家,但總要有個住處,客棧終歸是客棧,向來魚龍混雜,小住尚可,長住並不劃算,於是便有了賃屋而居的習慣,武莊主為人謙遜有禮,處事公平,臨近幾城的江湖人也願意同武家莊打交道。
“二位賢侄,還有霍少俠,”武莊主剛到不惑之年,身板硬朗,人也不顯老,不言語自帶威嚴,一開口又有理有節,“請幾位前來,確是莊上遇到了怪事。”
段乾元點點頭: “莊主請講。”
“我原先是不太信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武莊主一時也不知從何講起,說到鬼神麵露愧色,“對不住,明明已經請幾位前來,我卻……各位也能看得出,我就是先前再不信,如今也動搖了,莊裡亦是人心惶惶。”
武青暉自言八年前收了個徒弟,十七八歲的樣子,資質平平,又早已過了習武的年紀,也是看在他可憐,家境不好。
大約三年前,莊上突然發生了一起盜竊案,先是武家莊丟了些擺件,又是武夫人的首飾遺失了好幾件,小徒弟卻在自己房內自己震碎了心脈,莊主和夫人痛心之餘竟沒想到會在他身上發現了被盜的最後幾件首飾。
“人走了,我們也沒想再追究,”武莊主歎了口氣,“這孩子……”
“夫人道聽途說,人若自儘,魂魄便離不開此地,他那間房我們也一直沒動過。”
可前幾日開始,大約就是孫絮的忌日一過,便總怪事頻出,一時間鬨得莊內人心惶惶。
“今日出了這種事,我越想夫人的話越有些不安,所以想請段賢侄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渡一下亡魂,讓他入輪回,也還莊內安穩。”
“確有這麼一說啊,自儘最為麻煩,要待貧道看看情況才好驅邪鎮妖……”
霍北辰微微挑了挑眉,瞥了段乾元一眼,這是準備借著“傳說”坐地起價?
門外又傳來腳步聲。
“有客人在啊?”武夫人似是聽說了,懷中抱著一隻狸花貓也來到前廳。
“好端莊,好優雅,好大氣。”屈小仙暗暗讚歎。
霍北辰卻低聲道:“但累。”
段乾元聽到了身後這二人的對話,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許多年前跟師父跑江湖,小仙年紀還小,也模仿了幾日某位夫人的言談舉止,師父托腮看著一本正經的小仙,疑惑道:“閨女啊,你不會累麼?”然後小仙便鬆掉一口氣,上樹捉知了去了。
“夫人,”武青暉快步上前,扶著夫人的手,“這幾位是屈半仙的徒弟,我請他們來看看絮兒。”
武莊主扶著夫人坐下,又親自給她沏了一杯茶。
“讓個外人……這……”武夫人神情猶豫。
“一直鬨鬼畢竟不是辦法。”
“所以超度亡魂說得好聽,還不就是驅鬼?絮兒還能是惡鬼不成?”
“夫人莫要擔心,你身體不好就先回去吧,此事我來處理。”
武夫人喝了口茶,打量他們一眼,依然是滿眼的不信任,抱著貓就先離開了。
段乾元、屈小仙和霍北辰三人麵麵相覷,不知眼下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見笑了,幾位先住下,今晚恐怕還有動靜,屆時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