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的同事臨時請假,林執替了他的班,一直忙到快八點,領導又吆喝著大家一起去吃燒烤喝酒。
他最討厭的事情其實就是喝酒,一群明明神智清醒的人借著醉意讓自己刻意放肆,好像醉了是一個特彆好的借口,可以把深藏的自己醜態百出地暫時釋放一下。
他回去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多了,鑰匙半天插不進鎖眼,還是秋穀幫他開的門,她站在玄關窄窄的走道裡,暖黃的燈光照在她身上,可她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林執走過去在桌子邊坐下,秋穀端來醒酒湯,一言不發地就要走。
“秋穀。”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冷漠又澀然,“你是不是愛上彆人了?”除了這個還有什麼解釋,他早就知道愛情都是流水,沒有人可以證明它握得住。
他問秋穀,我為你做的還不夠嗎?
狹小的出租屋突然鼓噪起來,桌子在震動,碗裡的醒酒湯蕩開漣漪,書櫃的門“啪”地打開,裡麵的資料稀裡嘩啦掉了出來,天花板上的吊燈搖曳晃動。
黑色霧氣在窗外蠢蠢欲動,想要衝進來把一切都吞噬掉。
屋子裡的兩個人聽不到也看不到這些動靜,秋穀詫異地轉身過來,仿佛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笑得眼淚都流出來。
她說:“你是這麼想的?”
她走到林執對麵坐下,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眼睛又亮又潮濕,一點都不回避地看著他:“林執,你記得我以前說過嗎,我要證明給你看,你父母失敗的婚姻不該讓你懷疑感情,那個時候我19歲,我以為我有一輩子的時間讓你相信。可是我高估自己了,我隻是個普通人,義無反顧愛了你這麼多年,我以為我表達了足夠的真心,可是你要什麼時候才相信我,才肯回應我。”
“你確實為我做了很多,可我不是寵物,你高興了就帶我去買東西看演唱會吃大餐,除此之外呢,你在意過我嗎,你陪我去看過一次病嗎,我在公司遇到委屈回家想跟你說一說,你有專心的聽過嗎,我現在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你都知道嗎。”
“我27歲了,林執,可你永遠活在16歲,你關心的是‘我愛你’這件事,而不是我本身。你隻愛你自己。”
秋穀流了滿臉淚,聲音卻倔強地不肯有絲毫顫抖。
屋子裡的震動歸於平靜,隻剩下秋穀低低的哭泣聲,許久之後她起身打開門出去,再也沒有看林執一眼。
黑霧悄無聲息從四麵八方的縫隙中湧出來,像一場盛大的黑夜,把整個屋子,以及埋首在沙發前的域主人一點點的淹沒。
“林執,還沒結束。”支曉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封行和司見塵也在這片黑暗裡,他們看不見彼此,但都聽見了她的聲音,“走吧。”
司見塵在黑暗中暗暗心驚。
聽支曉的語氣,是她讓林執的記憶重見天日,神山上的犬靈,現在的念域,他並不是“碰巧”運氣好才看到了他們的過往,而是因為有支曉在。
他從沒聽過守域者哪一支氏族有這樣逆天的能力。
……太孤陋寡聞了啊!
應著支曉的聲音,黑暗中慢慢有了一點光線,然後唰一聲,林執拉開了客廳的窗簾,屋子裡亮了起來。
桌上放著台曆,時間是2024年4月17日。
跟現實的時間很接近,是半個月前。
司見塵記性好,第一個反應過來,4月17日,地鐵站小偷意外殺人案也是這一天。
他之前的猜測居然對上了那麼一點!可惜身邊無人能分享他的聰慧,隻有看不見他的域主人。
不知道距離林執和秋穀分手那天過去了多久,應該超過半年了。
他打著哈欠拉開窗簾,趿拉著拖鞋去洗漱,對著鏡子裡黑眼圈的自己做一個開槍的手勢,然後換上通勤的襯衣西褲,叼著冰箱裡已經凍到發硬的土司麵包出門上班。
天氣很好,抬頭就能看見大片湛藍的,像是被水洗過一樣的晴空。
平時擁擠的地鐵這天人不太多,他下了電梯就低著頭往裡衝,剛進了進站口,迎麵跑過來一個戴著漁夫帽的男人,還有人在他身後驚呼“抓住他!是小偷——”
林執下意識地伸手去攔,一兩秒鐘的時間,那男人慌不擇路跑到了他近前,他才看見他手裡握著的尖刀。
林執覺得胸口驟然一痛,倒下去的時候,腦子裡無數畫麵閃過。
教室裡明晃晃的陽光,被風揚得鼓起的藍色窗簾,右前桌女生清瘦的背影,被扣上衣領的校牌,19歲的告白,第一次親吻,一起散步逛街,買東西布置簡陋的出租屋……
每一幀都是秋穀。
這就是走馬燈嗎,林執想,他很小的時候聽母親講過,人快要死的時候,會回憶起所有人生的過往,可以有機會彌補一次自己犯過的錯誤,然後心滿意足地離開人世。
秋穀離開的這半年他並不好過,他固執地選擇性遺忘一些事實,把自己當成受害者,責怪她不守諾言。
他真沒用啊,懦弱又無知,把自己的自私和惶恐當成愛,拚了命的索取,唯獨忘記怎麼付出。
可是秋穀,我想我是真的愛你,哪怕,我不懂愛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