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大典前,替宮女們都置辦了新衣同各式各樣的朱玉翠寶,乾苦力的宮人則分了些吃食點心一類,眾人得了賞賜,縱是不知曉新上任的是哪家人,是何人,有什麼要緊,都是值當高興一場的。
金淑椒如今居在最偏遠的浮月閣,原是予給她主殿旁近的昔閨樓,卻遭她自身請辭了,隻道是,太過華貴,不敢擅居。
皇帝也曾問過她,想討個什麼賞賜,淑椒不過輕輕搖頭,但言,聽聞前些時候,從懿禧堂後院裡,挖出幾盅描金邊的畫梅壇子,宮人不慎砸碎了一罐,自己正巧經行,聞了味道,原是上好的槐花釀。若是皇帝願意,不知可否賜予她此佳釀。
淑檸聽聞此言,當下便傳人悉心包好了,送到浮月閣,還笑她怎麼忽然成個酒鬼了。
姐姐難道不覺著,鹹菜吃多了,便好吃些甜點,人清醒久了,便愛喝些酒,縱是短暫地醉上一回,也是好的。
她心裡這般想著,卻不曾脫出口,如今高位之人,是皇帝,再不是自己的姐姐。不能以姊妹相稱,也不能再說些姐妹間的閒話了。
一回宮,淨存正向外去,迎麵便遇上淑椒,便與她同行,略笑了笑,直道:“方才,皇上遣人送了幾壇酒,金紙封蓋的,你原是不愛吃酒的,怎麼竟轉了性?”
淑椒先是衝她笑了笑,伸出手指,拔下一隻金底鑲藍田玉的吐蕊百合釵子,發髻便散下大半。複又蹲著,教淨存可夠著頭上的發簪。
她替淑椒拔出一隻盤曲繞枝的紅玉金蛇簪,青絲繞上,不好解開,連淨存都要費些氣力,一寸寸轉出來的。口中還念念叨叨著,說天家富貴,連個簪子都製得繁雜。
“我也就單是這個麻煩些,費些功夫,可也就是這個才紮得緊,否則我一跑一跳,可不是都要撒下來了。”淑椒牽過她的手,二人相互摟著坐下。
淨存替她揉揉肩膀,道:“也就是你,旁的閨英闈秀,皆是端著一副架子,一步一動,一顰一笑,渾都是風雅的。”
“陛下從前也教我學著些她們的樣子,我生來不是那一水的雍容爾雅,她們是端莊,到了我還那般,便是作弄了。”淑椒從煎得沸騰的小爐中倒出些茶水,向淨存道:“初春第一場雨水煮的龍井,你嘗嘗,可還合胃口。”
她每一隻茶盞樣式都是不同的,淨存麵前是一隻通體透亮的翡翠杯,淑椒則是一隻星朗底的白瓷,頗有些藍天浮雲的韻味,偏是在其間淬煉出一抹赤色,原燒出了錯處,合該是棄之,可偏是她喜歡,說像紅日初升。這些個瓷物器件,都是原先王府裡頭帶過來的。
淨存執起翠盞,發笑道:“你原不愛飲茶,總說苦的。”
“甜食吃得多了,嘴裡邊發酸,茶雖苦,卻也香得很。”
“淑椒,有一事,我原不好問你的”,淨存牽過淑椒一隻手,覺著發寒,便又攥緊了想用自己的手溫上一溫,湊近些,見淑椒停下手中動作,凝神望向自己,微微頷首,四下裡再無旁人,便低聲道:“我知曉,桂枝之死,你必也有許多緣由與無奈,不知可便於告給我,究竟是為何?”
見淑椒一時遲疑,眸中微有凝滯,淨存忙解釋道:“我知道這話多少是為難你了,其實你若不願說,也無妨,我不過這樣一問,若真教你不快,我向你賠不是,好不好,淑椒。”
淑椒隻是一時愣神,很快便平複心緒,低沉著聲音說道:“淨存,我也不怕同你說這些……當日,當日是姐姐同我說,那一劑毒藥,下進點心裡。吃過後,隻消一個時辰便會毫無苦痛地離世,我真不知道,真不知道……”
淨存見狀,也是冷汗涔涔,將她緊緊裹在懷裡,拍拍她,輕聲喚她慢點說。
淑椒雙手抱頭,近乎是俯下身去,她腹中攪動著,唯有蜷曲身子方能舒適些,她雖渾身顫動,卻也堅持著斷斷續續說道:“我原以為,原以為……淨存,淨存,她吐了好多血,滿地都是血……”
淑椒忽然扯過一隻盛裝廢茶渣的竹筒,深嘔出一口白沫,才一撇下竹筒,她趕忙攥住淨存的手,反複解釋道:“淨存,不是的,若不是,她拿告發我作威脅,我也不會……不會的,我不會那般戕害她的。”
她忽又鬆開淨存,任憑自己墜落下椅子,跌坐在地上,驚得淨存立刻環抱住她。
“她夜夜來我夢中,總也該是夠了。我是對不住她,難不成真要我以命抵命?她是也要我死麼?淨存,淨存,你可知曉,我原也是想保住你的,就像如今的你,可我姐姐不同意,非是要我……如今這般,我該如何呢?”
淨存不曾料想這其中還有種種如此,自己也垂下眼眸,細細思索道,她知曉桂枝同淑椒之前的關係,許是同旁人是兩樣的,卻也想不出,究竟是如何。自己本來也不過是府裡最末流的一個小丫頭,能保全自己,若是偶爾有些賜下的裝飾衣物一類,便是更好的,縱然沒有,實也不必猜忌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