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一中的夏季很熱,呼呼的涼風也吹不淡空中的乾燥。那兒的歸鳥很多,像是貪戀這座小城的溫情,一中裡種了許多梧桐樹,寬大的枝葉總喜歡在搖曳中款款落下,圍牆麵的投影,生動而鮮活。廣播裡時常響起你最愛聽的歌,唱著唱著,是我們一生一次的十七歲,令人長久的回味。
———題記
“程繁,你說他們現在會想什麼?”荀潯今年二十七歲,已經從南城一中畢業九年。
“你覺得我們現在在乾什麼?”程繁目不斜視,一步步走著,枯枝落葉被踩得“哢嚓”響。
“回顧母校啊。”荀潯垂著眼,盯著殘黃的葉子。
“那他們應該會想多年後的自己到底還會不會回到這個地方,就像找尋夢的起源。”程繁好像笑了一下,“走,看看我們兩個人的起源。”
程繁很高,走路時背總是挺得很直,高中時,荀潯曾無數次站在很遠處,一眼又一眼,明目張膽地看他。
程繁走了兩步,回頭,“荀潯?”
荀潯回了神,“程繁,你得牽我。”
程繁怔了一瞬,笑著伸手牽她,“我不牽你,也得學會向前走的啊。”
學校裡的人依舊很多,每到夏天的時候,好像又會變得跟季節一樣熱烈。
荀潯難得的撒了一次嬌,陽光照得她眼眶泛紅。
“學不會。”
荀潯問:“程繁,你猜我在高中的時候最喜歡做什麼?”
“你啊,最喜歡躲在我背後哭,可可憐憐的。”忽然一片葉子落在了她的發頂,程繁摸了摸她的頭。
“你看見了?”荀潯震驚,“我不信。”
程繁失笑:“我沒看見,但我知道。”
荀潯牽起嘴角,手指劃過他的衣袖,觸感滑滑的,像花瓣一樣,她笑:“那你不哄我?”
“以後不許哭了。”程繁攬住她的肩,“哪有這麼多值得讓你流眼淚的事?”
“就是有……”
比如你,我樂意。
南城一中種了許多梧桐樹,所以讓這個學校滿是生機,他們走到最古老的那棵下,荀潯有點興奮,“程繁你還記得這個嗎?
“嗯,你逃了晚自習就是為了躲在這棵樹下看星星。”
荀潯:“……”
我是想讓你記這個的嗎?
她剛開口:“我不……”
“你逃就算了,還不多穿點,風這麼大,也不叫上我。”程繁淡淡地說。
荀潯:“你這個三好學生會為來我逃課?”
程繁笑:“誰說不會?”
女生嘴角又揚了起來,她眨了眨眼睛,“程繁。”
“嗯?”程繁感覺她手冷,大掌包裹住一同揣在兜裡。
“你一直都在裝。”
“裝什麼?”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喜歡你?”
程繁停下,轉頭看她,驀地抱她:“荀潯,不然你覺得我們現在算什麼?”
“可你沒說過喜歡我。”
“我會很愛你的。”
荀潯低著眼:“好。”
“我以為你又要說不相信我,”程繁鬆開她,看見女生泛紅的眼圈,無奈又心疼,輕聲道:“你怎麼這麼容易掉眼淚,嗯?”
“我想你啊。”荀潯吸了吸鼻子。
程繁:“我在這兒。”
荀潯緊緊握著他的手:“我們第一次見麵,你還記得在哪兒嗎?”
程繁歎了口氣:“當然記得啊,在體育館,你搬器材,我幫了你。”
“不是。”
“?”程繁疑惑。
荀潯笑了下,“那是第三次。”她接著說:“第一次就在這棵樹下,我逃晚課剛好遇上值勤的你,但你放了我,沒記我的名字。”
程繁開玩笑:“荀潯,我可不想以這樣的方式記上你的名字,那天晚上天太黑了,路燈也沒開,我怕一個小姑娘在黑暗之中奔跑,摔了磕了不好,也就一次,我當一隻小貓路過了。”
荀潯撇嘴,“第二次你還和我說了話,記得嗎? ”
“我……”
“在禮堂。”
程繁笑著捏了下荀潯的臉,“一直計較著的?
“你也太不注意觀察了吧。”荀潯撥開他的手指,順勢勾住拉著。
“程繁,你冷不冷?”
“不冷。”
“可你手是冷的,”荀潯捧著他的手呼了一口熱氣,“我幫你暖暖。”
程繁卻縮回了手,溫和地道:“沒關係,你暖和就好。”
荀潯盯著他看,忽的鼻子發酸,知道他想自己承擔所有不適,哪怕一絲一毫的痛感,也明白有的人生來骨子裡流淌的血液都是溫柔的。
程繁很好,十七歲的程繁,無論幾歲的程繁,都是荀潯最喜歡最溫柔的人,他在她心裡,隻會永遠年輕,永遠值得。
荀潯眼睛酸脹,內心浮起痛人的要求。
“程繁,你抬頭看。”
“什麼。”他聽話照做。
“這是我二十七歲時的天空。”荀潯仰望著,嘴裡喃念。上空晴空萬寸,雲層像書寫時翻頁的紙張,散著棉花糖般的柔甜,微風一吹,流湧起動人的氣息。
程繁輕笑一聲:“很美。”
“和我們十七歲時看到的一樣的,對吧。”荀潯眯閉著眼,有淚從眼睫中溢出。
程繁沒說話,半晌才道:“同是一片天,怎麼會不一樣?”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程繁。”荀潯哽咽著。
程繁俯身,低聲說:“我知道。”
他們靠的近,近到完全可以看到對方眼裡倒影的彼此,近到仿佛空氣可以傳遞體溫,近到直接抵達彼此的心底。
荀潯眼睛睜的大大的,忽然眼淚掉下來,“可是,十七歲是我們,我們,我們……”
程繁低頭,輕輕吻上她的淚,溫柔得不像話。
“隻有十七歲的天空,是我們在一起的見證……”
“程繁……”荀潯輕聲喊,聲音帶著哭腔。
“我在。”程繁抱著她,很緊很緊。
“我是不是很奇怪?荀潯把臉埋進他的胸口,極力想把自己和他融為一體,生亦生,死亦死。
程繁溫柔地擦乾她的眼淚,說:“我們去見一見老師,好不好?”
荀潯的眼淚又湧了出來:“我不要……”
“乖,聽話,我們見一麵……”程繁依舊溫柔。
不知道是哪個字刺激到了荀潯,她突然激動地抬起腦袋,胡亂點頭,嘴裡急促地念:“好,好……我們見一麵,見麵……我們去見一麵……”
程繁牽著她,一步一步,走的很穩。
就像是要走到世界的儘頭,生命的儘頭,他們的儘頭。
荀潯死死的牽緊他的手。
“荀潯。”程繁突然喊她。
“欸。”
“我會永遠記住,十七歲那年的天空。”
荀潯僵住,像個木偶娃娃一樣,失去了人的掌控。
“是我愛你的見證。”
她回頭,看到了十七歲的程繁,穿著校服,正朝她笑。
淚光模糊又閃爍,程繁仍舊笑意盈盈,站在世界的中央。
荀潯咧嘴一笑,聽到———
“荀潯?”
恍然夢醒。
世界瞬刹消散,現實頃刻埋沒所有。
“你怎麼了? ”
荀潯愣愣轉身,下一秒,她淚如雨下。
那是她高中時的班主任,早已兩鬢斑白,歲月如鋒利的刃,在一張張臉龐上劃下,皺紋似林。
程繁,程繁呢……
“誰欺負你了?臉上全是眼淚。”班主任走進,也像現實世界越拉越近一般,血淋淋的。
“啊……”荀潯開口,聲音像不得救的哀鳴,眼神悲拗,“我……”
我,看不見程繁了……
荀潯臉上濕漉漉的,哽咽著:“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