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收一時憤懣,小荷說這些話勸她,她隻垂著頭不理。
小荷又笑道:“錦家自然是與彆家不同的,錦大爺走的早,家裡這些自然是錦大娘支撐起來了。再說一家有一家的風俗,像說我們家是晚上送,你們家就是早上送,各有各的送法。我們小門小戶的不過擺點果品糖瓜祭拜罷了,那陳老爺家裡就不一樣了,單是祭灶果都是叫老糖瓜專門去他們家裡做得各色十二種不一樣的!供桌上的豬肉、鮮魚自不必說,就連那灶王爺騎上天去的紅馬都是提前一個月在村裡比呀挑呀,找出來最精神的那個!”
這些豐收聽著倒有趣味,隻是奇怪:“咱們村裡哪有馬?”現在除了武寶騎來的那一匹,豐收在赤霞村一根馬毛都沒見過。
小荷嗤地一聲笑了:“好妹子,你可真奇怪,有時候說話像個讀書人什麼都懂,怎麼反連這些尋常事都不知道?紅馬不是馬,是大公雞!灶王爺就是騎著它上的天,灶王爺騎的,還能說是雞嗎?”
“很是,很是!”豐收笑著附和,腦海裡想象灶神騎雞的樣子不由得笑出了聲,真不知道是什麼人這麼有想象力,想出這樣有意思的設定。
正笑得高興,突然想起自己還是有任務在身的人,忙收斂了笑和嫂子道彆,一路不敢再左顧右盼,悶頭跑到了老煙鬥家裡。
老煙鬥正閒得無聊,叉著腿蹲在門口嘬他的煙嘴兒,眯著一對兒小眼睛也不知道在尋思什麼呢。豐收一口氣跑到他麵前喘著氣,他也一動不動,抬眼望著豐收,仍舊抽他的煙。
終於,豐收的氣喘勻了這才開口說明來意:“黃大爺,我們家裡這會兒正掃塵呢,我婆婆說家裡的雞毛撣子在您這,她讓我拿回去,家裡這會兒要用。”
老煙鬥還是那個姿勢,那個神情,沒半點改變,似乎是想不起來還有這會兒事了。過了半天,他才把煙鬥在地上磕一磕,晃悠著往屋裡走,邊走邊說:“那東西我還沒有來得及使,好女子,你們家裡使完了你再給我送來。”
“哦好——”豐收拖著長不是很情願的尾音答應下來,忍不住又要問:“您這兩天不是沒事嗎?怎麼不用啊?”
老煙鬥嘖了一聲說道:“那咋成嘛!得送走灶神才能掃呢,那小娃兒們唱歌你沒聽著?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子……掃早了壞事兒咋整!”
豐收奇道:“能壞啥事?”
兩人走進屋子,老煙鬥取下了掛在牆上的雞毛撣子指著外麵屋簷下微微飄動的蜘蛛網說:“看見那個沒有?”
豐收點頭:“看見了。”
老煙鬥說:“那是三屍神在人間留的記號,他跟玉帝老爺告黑狀說人間要造反,造反的人家他就給偷偷留上這麼個記號,到時候天兵天將就按著記號來找。”
豐收道:“那您還不趕快給掃了去。”
“噯——這你就不懂了。”老煙鬥把眼睛又瞪大了,很認真地對豐收講,“你說人間的人咋知道天上的機密咧?那多虧灶君仁善通知咱們的,但是人家倆都是神仙同僚,一起共事的當麵拆台那不好看。所以得等送走了灶君,再打掃房子,那三屍神就怪不著灶君啦!”
原來神仙也要搞這些職場哲學。
豐收被老煙鬥一通忽悠,拿著雞毛撣子往家走,為了避免再在河邊跟人聊天耽誤時間,她特意走了另一條路,取道陳家祠堂。
沒成想,走到祠堂門口,又聽到陳老爺在跟小娃娃們講話。豐收知道祠堂於古人乃是關係重大的要地,未避免麻煩,不敢貿然進入,隻悄悄躲在門後聽他們說什麼。
聽到陳老爺先發問了:“你們知不知道今晚要祭拜的灶王爺叫什麼呀?”
有一個小孩子清朗的聲音高聲回答道:“我知道,灶王爺姓張名單,字子郭……”
這孩子話還沒說完,立馬又有另一個女孩子的聲音接過去道:“我也知道,我還知道她的妻子叫做卿忌,他們生了六個女兒,都叫做察洽。”
陳老爺很是和藹可親地誇讚道:“很好很好,慧娘知道的很多。”
沒能受到表揚的孩子們都很不服氣,嘰嘰喳喳地說道:“我們也知道,臘八節放假的那天先生給我們講了,我們都知道!”
陳老爺嗬嗬地笑,顯得很滿意:“好好,先生博學,你們要多多地跟先生學習。先生的腦袋呀,就像是裝滿知識的大口袋,你們要不斷的從那個口袋裡拿好東西裝到自己的腦子裡,將來才能成為一個有學問的人,給咱們陳家增光添彩!”
“是——”孩子們都拖著長音齊聲答應。
一番歡笑聲後,那個小女孩又發問了:“族長爺爺,為什麼我娘說今晚的祭灶典禮不準我去呢?”
豐收在門背後翻了個白眼,以為又要聽河邊她嫂子說的那番狗屁不通的言論,加快腳步就要走,卻聽到陳老爺說道:“你們先生應該跟你們講過陰陽之道吧?”孩子們都說講過,陳老爺接著說道:“《淮南子》中所講,陽氣凝聚則生火,火之精者為日;陰氣凝結之為水,而水之精者為月。而陰陽藏於世界萬物,在人身上就是男為陽女為陰,灶王爺屬火,所以有俗語雲:‘男不拜月,女不祭灶。\'”
豐收邊走邊聽,後麵陳老爺論述陰陽之道的其他話已經漸漸聽不清了。這個中國特有的哲學概念讓她不免陷入沉思,同樣的習俗在不同的人嘴裡得出不同的解釋,到底誰才是這一習俗的原本麵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