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笳拿餘光去看身側的男人,他蹺腿閒散坐著,手肘撐在車窗框沿上,轉頭看著窗外,窗戶玻璃映出一張沒有半分情緒的臉。
南笳嗅到空氣裡有一股冷冽的雪鬆味,過足的冷氣把這車廂營造得像在冬日。
她沒有出聲,而顯然男人也認為兩人沒有互相認識的必要。
一路沉默著到了醫院。
南笳率先推開病房門,走過去確認解文山是醒著的,低聲說:“解老師,您有個學生過來探望您。”
解文山偏頭看一眼,很是驚訝,手掌撐著床沿想坐起來,聲氣虛弱地說:“濂月?你怎麼來了?”
那男人幾步走過去,伸手按了按解文山肩膀,“您躺著,好好休息。”
解文山強濟精神地笑了笑,“今天都這麼晚了,怎麼不明天再抽空過來。”
“正好順路。”男人沒多解釋什麼,伸手拿起床頭櫃上的住院單瞧了瞧,“要住幾天院?”
“一周多。”
“我叫人安排護工照顧您。”
解文山局促極了,“不用,這太麻煩你了。”他瞧了瞧南笳,那表情有點像是期望她能說點什麼。
南笳便說:“我陪護就行了。”
男人甚至都沒看她一眼,隻問解文山:“您覺得呢?”
他說話一直是平聲靜氣的,但無端予人以壓迫感。
南笳微微聳聳肩,瞧一眼解文山。
明顯解文山已經向他這位學生妥協了,囁嚅片刻後說道:“那都聽濂月你安排吧。”
一會兒,有護士過來叫他們早些離開病房,時間太晚了,病人都要休息。三人間沒有陪床條件,也用不著,每隔一小時就有護士過來巡邏,出不了什麼事。
如此,南笳便對解文山說:“解老師,那我先走了,明早再過來看您。——哦,給您帶了兩本書,精神好些的時候可以看看,打發時間。”
解文山笑笑,“還是小笳你了解我。”
立於一旁的那男人,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仿佛是要跟解文山單獨再說兩句話。
南笳沒再說什麼,走出病房,順手掩上了門。
醫院大門外,車流稀疏,長明的路燈也顯出幾分困倦。
南笳有種心有餘悸的感覺,從提包裡拿出煙盒和打火機,點了一支煙。
她穿一身黑色,吊帶上衣、皮裙和馬丁靴,濃妝,散著一頭卷發,適合喝酒蹦迪的裝扮。
是直接從酒吧回來的,遇上了解文山這檔子事,衣服都沒空換。
深更半夜在路邊徘徊,又是這樣一身打扮,叫人誤會也難免——南笳正抽著煙,餘光裡瞧見前麵一輛明黃色的跑車駛了過來。
跑車一個急刹,停在她跟前,車窗落下,駕駛座上有個男的偏頭朝她這邊望,吹了聲口哨,“美女去哪兒?請你喝酒?”
南笳懶得理。
那男的陰陽怪氣地“喲”了一聲,“那要不直接開個價?”
南笳咬著細細的煙,騰出手,衝對方比了個中指。
那男的非但沒被勸退,反而似乎更來了鬥誌,笑著罵了句“操”,又說:“我誠心的,美女隻管開價。”
南笳說:“我口味重。”
男的笑得意味深長,“多重?”
南笳:“背後是醫院,瞧見了嗎?”
“醫院怎麼?”
“我男朋友綠帽癖,在這兒住院呢。要不我給你開個價,咱倆去他的病房裡當他的麵來一場,好不好啊?”
男的臉色陡變,“神經病。”
一踩油門,溜得比什麼都快。
南笳不過掀了掀眼,神情平淡地繼續抽煙。
手機響起微信提示,她摸出來看一眼,狀態欄裡數條未讀,一時都懶得點開看。
抬眼朝路邊張望,想瞧瞧有沒有空出租車,一轉頭卻微微愣住——
前方有台自動售貨機,解文山的那學生站在那旁邊,手裡也拿著一支煙。
他在那兒多久了?
南笳眯了眯眼。
路燈是暖黃的,但奇怪的是,他在暖色的調子裡人顯得更冷,瞧過來的目光也毫無溫度,隻有一種似乎超脫於萬事之外的淡漠。
男人問,“貴姓?”
南笳有點納悶他突然而來的好奇心,“南。南笳。”
男人向不遠處投以目光,“送南小姐一程。”
南笳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他的車停在那兒。
那黑色轎車品牌很低調,車牌號卻不低調,A字打頭,後頭接續一串連號的數字。
南笳笑了聲,這人,甚至不屑於同她同等地自我介紹一句?
“那請問您貴姓?”
男人瞥她一眼,這才說:“周。”
實在是一個很好看的男人,是她日常生活中極少會碰到的那一種類型,她覺得文學作品裡動不動形容人像石膏像,很土很沒有想象力,但細看周濂月又想不出彆的什麼形容詞。
也像是冷澗深雪。
總歸都是些沒有活人氣息的東西。
不管是他車牌號昭彰的非富即貴,還是他這性格,南笳都不大敢深入跟他打交道。
“周先生,謝謝你好意。不過我自己已經叫了車。”
周濂月眼鏡之下的目光平靜無瀾,並不再邀請第二次,收回目光,轉身朝停車的地方走去。
南笳解鎖手機,叫了一輛車。
等車來的時間,走到了周濂月方才所站的地方。
自動售貨機亮著燈,裡頭飲料瓶琳琅滿目地陳列,有種清涼的潔淨感。
南笳彎腰研究了會兒,伸手按了一罐可樂。
可樂罐滾落下來,落在取貨通道。
南笳俯身拿出來,吊帶的肩帶順著肩頭往下滑落些許,她直起身後,不甚在意地拉了一下。
她咬著煙,一手拿著易拉罐,一手扣開了拉環,“砰”地一聲,噴出氣體。
仰頭喝了一口,忽然直覺有人在看她。
抬眼看去,前方,周濂月的車正飛馳而過。
車窗半落,她與周濂月的視線一霎交彙,又倏然飛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