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泠澈捧著茶杯,迷迷糊糊地點頭,想回答點什麼,然而,和身邊這個人獨處有如蠱毒,讓他永遠繃緊的神經久違地太放鬆,熟悉的、心愛的好聽嗓音又催化倦怠,在安逸靜謐中,他無法自控地漸漸閉上眼睛。
花晚蓮小心托住少女的垂下的腦袋,抽掉歪斜不穩的茶杯,猶豫了一瞬,還是把人打橫抱起,輕柔放在一邊的長椅上,拿墊子枕到頸下,把進門時脫下的長外褂蓋上毫無防備的身體。
然後他走遠一點坐回桌邊,安靜又無奈地對著那張秀美睡臉出神。
仔細看,他們兄妹並不一樣。花晚蓮想,會幾乎要認錯,可能是此情此景過於熟悉而令人懷念。
※
離開桃花林的時候,兩人也沒有誰主動邀請,自然而然地成了結伴同行,仿佛本來就是相伴而來。楊泠澈也是一人一騎,□□通體金棕色的寶駒喚作“銀杏”。他走得晃晃悠悠比花晚蓮還慢,看到感興趣的再要停步一探究竟,更本就好奇心重,這一路前進得十分艱難。不過花晚蓮也絲毫不急,隻是慢慢地跟在他身邊,時不時還要解答他的疑問。
雲衣樓的花晚蓮和沐易水閣的楊泠澈竟然成了同伴,一時間消息傳遍武林,不少年輕人借著同路的由頭過來打探。兩人心知肚明,卻懶得多加理睬,仍舊自顧自地遊山玩水。
這日行至郊外某處,天空突然降下暴雨,兩人不得不就近投店。周圍遠遠望去僅一家客棧,眼見雨勢越來越大,沒得挑選,疾步進了店。
楊泠澈走到櫃台,敲了敲桌麵,不待他說話,櫃台後的人抬起頭,打量他們一眼,看到他們兩個在瓢潑大雨下毫不沾水,目光微動,先開了口:“就剩一間普通房了。”
那是個中年模樣的女人,臉皮發青,一張嘴特彆寬大,除此之外平常得沒有任何能讓人記住的特點。毛躁的頭發綰個鬆鬆垮垮的發髻,圍裙倒是簇新的。不知她算願是不願招呼這兩位年輕俊俏的客人,嘴角牽動一個殷勤的笑容,眼神卻流露惡意,語氣也著實不友善。楊泠澈發現她手掌多處老繭相當厚,應是常乾重活,不易猜測是否老板娘。
楊泠澈是個住馬房也可以渾不在意、坦然睡稻草堆的主兒,但在他心裡,覺得花晚蓮不能這樣,儘管沒有彆的選擇,仍先回頭,詢問地看向花晚蓮征求意見。
花晚蓮其實也非不能忍受簡陋的房間,他更排斥與人共住一室——不過,什麼都有例外。此時他毫不覺得抵抗,點了點頭。
於是楊泠澈便對那女人道:“就要一間房。”
女人咧開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阿福!出來給貴客們帶路!”
話音未落,一個身材異常矮小的男人倏地從後堂轉了出來。楊泠澈在心裡比劃了一下,不著調地想,要是腦袋撞過來可就正好撞在胃上。這人倒是笑容可掬,滿臉的皺紋壓得全成了深溝,滿頭的黑發卻很濃密,難以判斷年紀。
阿福如同戲台上的醜角一般,浮誇又滑稽地欠了欠身,當先領路:“兩位客官,這邊請。”
楊泠澈瞥了眼花晚蓮,禮貌地向櫃台後的女人頷首道謝,跟了上去。
花晚蓮慢吞吞地走在後麵,路過櫃台時眼角餘光掃了一眼——那女人正直愣愣地瞧著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