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意平離職了。要問是什麼原因,好像沒什麼原因,又好像有很多原因。是傻逼領導,是垃圾食堂,是人情世故,是沉悶空調房,是令人煩躁的流程,與人溝通的心累,彙成一句話:“媽的,老子一天都不想多待了。”
在公司留下一句“不想乾了”,除了水杯和早晨背過去的包,什麼多餘的東西都沒有,走得很乾脆。回到出租房裡,悶得慌。不知道是樓上的還是隔壁的住戶,傍晚總是敲敲打打,太煩人了。沈意平心想:這些樓房到底有什麼好住的,沒有施展的空間不說,這小空間就跟個擴音器似的,敲敲打打的雖然是人家家裡,但感覺完全敲打在自己的腦門上。
心裡煩得要死,還是得跟父母說一聲自己離職的事情。果然對麵視頻裡傳來他爸恨鐵不成鋼的說話聲:“我跟你說過多少次,這個社會就是這樣,這麼穩定的工作你說不要就不要了,這麼點苦你都吃不了嗎?那你以後打算乾什麼?
“沒什麼打算,再說吧”。早就知道父親會是這樣的態度,還是不得不打這通電話。因為他下一步打算回爺爺奶奶家,早晚都會知道的。
沈意平的父親沈國富是這樣,從小把他扔到爺爺奶奶家,從未管過學習和生活,一轉眼兒子大了沒想到考了個不錯的大學。未曾在意過的兒子反倒為他爭了氣,名校碩士畢業,工作穩定,薪水不低。逢人就說,我這兒子爭氣,從來也不用管,讀書讀出了名堂。大家也都應和他,“是啊,你這兒子了不起”。
沈意平從未想過依靠父母,也從沒覺得自己了不起,誰也不給彼此添麻煩,這樣父母子女之間相安無事。
爺爺奶奶家在南方的村子裡。他從小生活在那裡,小湖邊撿過鴨蛋,小溪裡捉過螃蟹,小時候爬過竹子,也在稻草堆裡捉過迷藏。他無法容忍自己年複一年被困在幾十平米的小房間裡,可能就是因為從小活在大自然寬闊的懷抱裡。後來上大學隻見過家鄉的夏冬,再後來工作隻能見到家鄉的冬天了。辭職後他想回家看看家鄉的春天。
出租屋的東西收拾收拾,沒有多少,兩個大行李箱剛好裝得下。當初來這也是這兩個箱子,走了還是這兩個箱子,在Y城這幾年,好像什麼多餘的東西都沒有。幾天後把房子退掉,又給奶奶打了個電話,“奶奶,我明天回家,晚上到家,不用準備我的晚飯,我在外麵跟朋友吃了再回”。其實哪有什麼朋友,一起長大的夥伴好多都沒了聯係,有聯係的這時又都離開老家了。沈意平跟他爸媽雖然不親,但他們無意間已經達成了共識,就是不能讓老人擔心,無論自己在外麵出了什麼事。
離職的事情他沒提,老人家也虛榮呢,村裡誰都說她孫子有出息。要是知道自己沒了工作,怕要失了臉麵。等自己回了爺爺奶奶家,找個合適的機會再說吧。沈意平不喜歡考慮以後,就這麼過著,一天又一天,要是倦了,就不考慮其他,隨心再換個活法。但問題是,他好像沒有什麼向往的生活,什麼是好的生活,這個問題他從沒找到過答案。
一天的路程終於到站了。坐在出租車裡,司機師傅說的是熟悉的鄉音,空氣裡是南方春天濕潤的味道。“兜兜轉轉,還是回來了”沈意平心想。
出租車停在奶奶家門口的時候,發現有些不對勁,奶奶的老年健身器材旁還站著一個年輕人,奶奶跟他還聊得挺好。
“我孫子回來了,大海,他說這兩天剛好放假,你也在家太巧了,你們年輕人應該聊得來的”。
“要不您還是叫我大山吧奶奶”,成山海笑嘻嘻的。看樣子還是自己的孫子重要啊,話都沒聽全呢,就走到出租車前了。
“大平回來了”,奶奶有點激動,有段時間沒看到孫子了。
“奶奶,吃飯沒”
“吃了,你吃沒吃啊,我去給你熱飯”,說著就打算進屋裡熱飯了。
“我吃了奶奶,不用熱飯了,咱先進屋。”
有人一直盯著,沈意平不大自在。自己現在的尷尬狀態不大適合見其他人,他感覺彆人好像已經看穿了自己灰溜溜回鄉的事實。這種時候不年不節,不是周末,家裡又沒有什麼大事,一個上班族拉著兩個大行李箱回村了,這麼一想,也就能騙騙老人家。稍微了解上班族的年輕人,就能猜出個大概來。出租車師傅幫他把兩個箱子從後備箱拿下來,他掃碼付款後朝成山海看了一眼,又回頭看奶奶, “奶奶,這是?” 沒辦法,還是得打個招呼。
“他是大海啊,成爺爺家的孫子,他沒在家裡上學,你可能不認識。”
“奶奶,您還是叫我大山吧”
“山哥,吃了沒”沈意平尷尬地微笑著問。本來在工作中就煩一些沒必要的社交,這下剛回來就被迫帶上微笑麵具了。沈意平在職場屬於後輩,平時都是叫哥叫姐,已經習慣了。
“村裡吃飯挺早的,跟你奶奶聊得來,在你家吃的,你沒吃呢吧”。成山海看他這風塵仆仆和一臉的困倦,哪像吃了晚飯的人,最多也就是在高鐵站將就了兩口。沈意平臉上浮出了被拆穿的尷尬。
“哎喲你又沒吃飯,我趕緊去給你熱飯,很快就好,不吃飯怎麼行啊,大平。”奶奶說著進屋去了。
“從Y市回來的啊,聽說那裡海景挺美的。”成山海走近看著行李箱上的標簽說。
“嗯”
“我幫你拉一個進屋吧,不能白吃你家的飯”。成山海說著就拉起其中一個行李箱。
“哎……謝謝”。沈意平本想拒絕,又覺得不大好,趕緊改口說了聲謝。
行李箱搬進屋裡後,成山海到廚房門前跟奶奶打招呼,“奶奶我先回家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