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高本以為現下隻有嬴政一個人,沒有意想到扶蘇也在,他瞥了一眼扶蘇,然後對著嬴政請罪:
“臣已經聽聞公子所做的事情,是臣的錯,是臣未能教好公子。”
“讓你教他判案斷獄,沒有讓你教他隨意處置萬物生靈吧。”嬴政信手拿了一個杯子在手中晃了晃,“更何況,他將自己的親生兄長都能推下水而不知悔改,試問你教了他什麼?”
趙高聽嬴政的語氣,感到一些不妙,他壓下自己的心慌,謹慎答道:“是臣未能教導他知禮知法,可他畢竟也尚還年幼,怎麼又能用如此重的懲罰治理他呢?”
“那中車府令的意思是,年幼就沒有一點錯誤嗎?尚在年幼之時,便已經會做這種事情,長大以後又會變成怎麼樣,中車府令,您又想過嗎?”嬴政嗤笑了一聲,他看著趙高,讓扶蘇彆說話。
他站起來,走到趙高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拿此事說,事因是隨意處置了一隻鳥,既然一隻鳥被捏疼,反抗是必然的,何來的有罪,甚至到殺了那隻鳥。”
一邊說著,一邊在趙高麵前踱步,一筆一筆地給趙高算賬:“在此之後,此子仍不知悔改,在一兩個時辰之前,親手將自己的兄長推下水。”
“作為一個兄長,見到此類事情,教訓幾句也是應該的。”嬴政看了一眼旁邊臉還有些慘白的扶蘇,後者配合他輕輕地咳嗽了兩聲,“你看,他現在身體還未曾痊愈,幸而救得及時,可若是他有事情,誰來擔這個責任?是尚在年幼的胡亥是中車府令您呢?”
下麵的趙高起了一身冷汗,額頭一滴汗流落下來,滴在了地上,他閉了閉眼睛,咬了咬牙:“是臣的錯,臣未能教好公子,臣會因此引咎辭去這一職務。”
嬴政沒有說話,在他一旁的扶蘇先行開口:“父皇,既已如此,不免就將此事過去了。”
“未免不可,既然如此,便趁早辭去吧。”嬴政絲毫沒有給他留情麵,讓趙高自己離開。
“謝陛下恩慈。”趙高趕緊退下。
等到又剩下父子二人的時候,扶蘇好奇地問道:“父皇,您覺得他會做出下一步計劃嗎?”
“做了最好,不做也罷。”嬴政看著派去盯梢胡亥的人傳來的急信,上麵寫著有一群鬼鬼祟祟的人在馬車附近盯著,看似要劫車一樣,已經反向盯梢,準備將那些人一網打儘。
他將這則消息交給扶蘇看,扶蘇看過以後,結合趙高,知道了趙高究竟想要做些什麼:
“您的意思是,他要營救胡亥,待到趁其不備,這樣就能威脅到您的王位?”
嬴政反駁了他的說法:“不,是你的,不是朕的,隻要朕在一日,他就不敢輕舉妄動。”
扶蘇沉默地坐在一邊,沒有再次發表意見。
此時天色將晚,宮門外的黃昏籠罩了整個秦王宮,嬴政和扶蘇一前一後地走出宮殿,他看向已經變黑的天色:“不出意外,今日就能將那兩個人解決了。”
已經離開宮殿的趙高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現在他已經無路可退,也無路可走,隻能破罐子摔碎,看看究竟誰是最後的贏家。
被逼急的兔子也會咬人,更何況趙高這種瘋子,他掏出一個小物件,藏進了袖子裡,麵無表情地走到了庖廚旁邊,遞給他那個物件。
庖廚擔憂地問:“真的要這麼做嗎?”
“不這麼做,到時候死的可是我們。”趙高瞪了他一眼,讓他趕緊放下去。
庖廚左顧右盼,發現沒有人盯著他們這邊後,按照趙高的指使做事。
很快,因為嬴政早就派人盯著趙高的行蹤,趙高所做的這件事暴露在大眾之下。
先前那個準備劫車的人也悉數被抓了起來,經過審訊,發現幕後指使是趙高,要他們在行車的途中劫持車輛,救下胡亥。
一旦沒有胡亥這個更信任趙高的人,趙高在此之後隻憑借嬴政也能爬上高位,但如今,他失去了嬴政的信任,也沒有了能夠依附的人。
至此大局已定,趙高麵若死灰地在監牢裡看著門外的嬴政一步一步走過來。
“陛下,您是一直知曉這件事情,才會故意引罪臣出動嗎?”趙高自認為他偽裝這麼久,不會被嬴政猜忌,更何況他是公子胡亥的老師,理論上是不可能懷疑到他頭上。
嬴政一言不發,依舊俯視著他,過了半晌才移開了視線,淡淡地吩咐旁邊的蒙毅:“依法懲治他吧,該判什麼罪,就判什麼罪,沒必要跟這種人消耗時間。”
“不,不要,陛下——!”精通律法的趙高睜大了瞳孔,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嬴政的衣角,卻撲了個空,隻得呆愣地望著嬴政離去的方向,喃喃自語:
“不過隻是一時之事罷了,陛下,何必因為一個年幼的孩子怪罪到罪臣呢?就算是您心狠,他也依舊是您的兒子啊。”
嬴政像是聽到趙高的話一樣,他回頭,憐憫地看著已經失去所有,連自己的依靠也失去而不自知的趙高,補充了一句:“兒子?目無兄長,還蓄意報複,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寵幸你的那個人已經在路上被暗殺了,彆白費工夫。”
這一瞬間,趙高終於知道已經無力回天,他低沉沉地笑了出來,身影徹底沒入黑暗之中:“陛下,您真的好心恨呐。”
“朕可不是心狠,隻是做出必要的犧牲罷了。”嬴政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有功之臣,他自己是不會殺的,當初的呂相他都留了一命,隻可惜呂相自認死路一條,現在的趙高,他原本想留,第一次跟胡亥說起時,他還在考慮賜不賜死。
隻可惜,他並沒有珍惜這次機會,待到第二次,更加得尺進寸。
走出監牢以後,有人通報已經將在路上的胡亥暗殺。
“朕知道了。”嬴政說完這句話,闊步向前走著。
胡亥已經死了,趙高如今也在監牢裡等待著自己的罪罰,現在比較明顯的威脅都被清理完畢。
過了幾日,蒙毅過來陳述趙高的罪行和將要實施的刑罰,嬴政聽到“車裂,夷三族”後,讓蒙毅停下來。
雖說教導扶蘇一旦碰到這種觸犯道德底線乃至刑罰的事情就不要念及舊情心軟,但是他想到過去趙高的功過,減輕了一點:“夷三族不必了。”
“是。”
旁邊的竹簡一摞一摞,其中就有李斯的上書,關於秦朝製度的改革,嬴政采納了這一抉擇,將它們推行下去。
公元前221年,秦朝一統六國,秦始皇接受了李斯的上書,書同文,車同軌,廢除分封製,建立郡縣製和官僚製,不僅如此,還統一貨幣和度量衡。
最終,成就了一個大秦帝國。
沒有了胡亥,沒有了趙高,經過這些事情洗禮的扶蘇也知道成為一個合格的君主應該做些什麼,數年後的他站在自己的父皇身後詢問:
“父皇您之前想要做的事情,現在已經實現了嗎?”
“不,沒有。”嬴政直視著前方,他的目光看向了更遠的地方,看到了東方的其他六國,“其他六國尚未完全認同秦朝,各地大大小小的叛亂不斷,應當用更多的時間來慢慢處理這些事情。”
現在的他已經不會被那些推崇長生不老的人欺騙:“大秦的偉業,從來就不是一個人一蹴而就,而是積累了數代,如今朕也是為了將大秦的偉業傳遞給後人,後麵的事情就讓後麵的人去做吧。”
“至少,作為繼承人的你,”嬴政看向扶蘇,“可彆如之前所說的那樣,‘二世而亡’。”
扶蘇低頭剛想低頭說些什麼:“父皇……”
這句話卻被嬴政打斷了,他站在城樓之上,仰天看著正在高空中的月亮:
“是功是過,後世千秋萬代,俱由後人言說。總有一天,大秦的這輪明月會朗照在每一戶的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