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年的楓華穀再戰之後,浩氣盟士氣跌自穀底,自此一蹶不振。
凡人眼中的正義,卻被時代的洪流所逆反。錯的不是正義,而是將正義把握在手中的人。
至少蘇離青是這樣以為。
惡人穀門口有八個大字:“一入此穀,永不受苦。”如何是苦?是千夫所指,是江湖亡命,是妻子唾麵,朋友割席?每一個因種種罪孽無法再於江湖立足的江湖人,都將在此處找到他們最後的容身之地。
隱身於此的人,必是背負著各種各樣的罪。一旦踏入此門,他們就同往日恩怨切斷聯係。
蘇離青看見一名少女。
這少女本該如同天下一樣年紀的少女,喜歡春天的雨絲,柔滑的青草,林間亂跑的小鹿。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怪石,禿鷲,猛獸與毒蟲,崎嶇的險道,蜿蜒的小徑。少女策馬奔來。她一襲黑衣,握著馬韁的左手腕上,卻係著一條明亮的紅絲巾。紅的就像這暗穀中見不到的太陽。
“公子的病情並無反複。穀主有客來了,在下先告辭。”蘇離青一頷首,致意。
“噢。多謝。”穀主淡淡道。
少女卻不下馬,一路奔上這烈風集最頂端。守衛本欲阻攔盤問,看見她腕上絲巾,又隻得放行。蘇離青皺眉,待要與她擦身,低頭偏身避讓。馬卻“得兒”一聲,生生勒在爬梯當中。少女翻身下馬。
蘇離青不免抬頭。他這是第一次有機會近看這位穀主的新近座上嘉賓,萬花女醫韓嫣兒。她才十七歲。
雖僅十七,雖是萬花弟子,手下卻殺人如麻,不得已才叛入穀中。醫術亦學有所成,是以以年輕這點得到穀主寵愛。穀主最愛少年男女,大家都是知道的。
有人說這黑衣少女腕上那條絲巾,染的皆是敵人鮮血,所以那般紅豔。
蘇離青目光落在她腰間右側那杆長三尺,玄鐵寒鐵鑄成的筆。筆身微微透出冷光,約莫也有二十兩上下,就是這筆取下百餘人性命?短兵講究一寸短,一寸險,點穴截脈之物、更以輕盈小巧為宜,她卻用這樣的筆,可見武藝造詣有不凡之處。
蘇離青與黑衣少女四目相對。筆鋒之上,仿佛飄來一股剛殺人帶上的血腥味。蘇離青偏過頭去。
“蘇……師兄?”少女問道。
蘇離青眼神回轉來。他們並未見過。她若要按輩分稱呼他,也許該叫師叔都未可知。但他至如今境地,亦不至於介意這事。少女眼中帶著好奇,係著那條鮮紅絲巾的手腕搭在馬韁上。蘇離青平靜了呼吸,略頷首:“有禮。”
少女仰頭,上上下下又將他打量幾遍,唇邊綻出一個微笑,低聲道:“蘇……師兄清雅風華,果然百聞不如一見。”蘇離青略覺尷尬,隻道一句,謬讚。心中自歎搖頭,多年避世,竟落到連小女孩的調侃也不知如何應對的境地。
少女牽起馬,往前徑走。卻又突然回頭,爽朗地向蘇離青道:“蘇師兄,哦不,蘇神醫……”
“嗯?”
“你還種花與否?”。
極北而寒的惡人穀,如何與繁花傾覆的青岩萬花相比較。
而他蘇離青,十年以來未再踏入過玉門關一步。
“也種。但是穀中氣候與中原不同。不過是些灌木荊棘而已。”
蘇離青憶起當時對韓嫣兒所言。麵上雖儘量表現得並不介懷,但他自己亦明白這類偽飾瞞不過師出同門的師侄——或師妹的眼睛。
他此生再不可能的願望,便是終老萬花穀。師門至親,終是……
與那少女初麵後不久,惡人穀中就出了事。穀內魚龍混雜,誰人不是惡貫滿盈,誰在江湖中沒結過兩樁命案?是以一開始住在白骨陵園的淫道子徐青陽暴死於臥室之時,穀內還未驚惶至此。
徐青陽之死,本也令人生疑。蘇離青依穀主命前去查驗屍體,傷口闊約三寸,深及貫胸,以徐青陽二十年純陽功,被人穿胸致死,凶手之巨力,實難想象。蘇離青斷來,能創出這樣傷口的凶器,百兵之中,隻有長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