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記。
這兩個字說得輕鬆,可是當那兩個字說出口的一瞬間,仿佛無數根長針刺入心口,針針見血。
他早就想讓桑華將自己忘得一乾二淨了,但是這一天真的到來,當桑華看著他的神情中,隻剩下陌生,那個時候,他才發現,他的心沒有他想象中那麼堅若磐石。
他即盼望著桑華能夠忘記他,又會因為桑華的忘記而難過。
人啊,就是如此複雜又糾結的奇怪生物。
清涼溪水流淌過掌心,溪水潺潺,蕩起一層一層漣漪,一如段君燚無法寧靜下來的心緒。
他低聲苦笑起來,笑聲中藏著無儘悲戚,他不由想起地火的蠱惑。
如果七年前他沒有走上這條無歸路,現在他們應該還在玉鏡峰上,過著從前的日子。
然後……
然後幾年之後,一起等待和這個塵世一起,永遠消失。
又或者,當所有人都意識到末日將至,然後他看著桑華以身殉道。
無論是哪一種結果,他都無法接受。
——如今悔嗎?
——有憾,無悔。
想通之後,段君燚淡淡道:“忘了好,忘了就不會再有感情牽掛,無情才不會傷情。”
往事隻要他一人記住就夠了,那些記憶,足夠將他從一次一次穢氣製造的深淵中拉回來。
暮堇將幻海琴收起來,又從靈囊中拿出兩個酒囊,將其中一個酒囊遞給段君燚。
“我知道你心中苦悶,酒乃忘憂君,醉一場就暢快了。”
酒囊打開濃鬱的桃香散開,“是桃花釀。”
“嗯。”暮堇仰頭飲了一口,“你每次給我帶酒都是桃花釀,算我還你一頓酒了。”
其實桃花釀隻是桑華喜歡的酒。
玉鏡峰上漫山桃林四季花開不謝,桑華最喜歡以桃花釀酒,所以玉鏡峰上多的是桃花釀。
段君燚眼瞼低垂,神色晦暗不明,暮堇假裝看不見他失落的神色,目光轉向清澈的溪水中,又驚又喜道:“四火你看,水裡有魚,我們抓幾條上來烤了吃怎麼樣?”
段君燚背靠在礁石上,瞥了一眼暮堇,懶洋洋道:“你抓,你烤。”
“我?”暮堇指著自己的臉,一臉不可思議,“四火你是想折磨我,還是想折磨你自己?”
“當然是……”段君燚挑眉,朝著暮堇惡劣一笑,“當然是想折磨長霖。”
看見暮堇神色一沉段君燚繼續道:“我是希望師尊忘記,但是不代表我允許有人傷害他,連你的幻術對師尊尚且不起作用,我不知道息恒和長霖都用了什麼方法抹除他的記憶,隻要讓師尊有所損傷,我絕不姑息。”
在暮堇開口之前,段君燚又道:“我不想傷害你喜歡的人,所以你還是想辦法讓他說出,他們是怎麼抹掉師尊的記憶,我隻想知道,他們用的方法,是否會傷到師尊。”
赤陽山上,知道桑華身上帶上,若非是桑華攔著,段君燚早已將長霖挫骨揚灰。
穢氣是欲念和怨氣彙聚而產生,尋常人碰到穢氣會變成邪祟。
而段君燚是死而複生的亡靈,亡靈是這個世界規則之外的生靈,不會被穢氣纏身變成邪祟。
可是段君燚以自身為容器吸納穢氣,積年累月容納著穢氣的身體,讓他變得喜怒無常。
一次一次陷入穢氣的深淵中,隻有那一段記憶中漫山的桃花,和高懸天邊的明月,是指引著他走出深淵的明燈。
感受到段君燚身上逐漸不受控的戾氣,暮堇一隻手摁住他的肩膀,沉聲道:“四火,彆被臟東西控製你的心智。”
手心剛碰到段君燚的肩膀,立刻就被狠狠震開,段君燚連連後退,直到將那股躁動壓製下去,他才睜眼向暮堇道:“下次我再失控,不要碰到,你雖然開了靈脈有靈核護體,可我體內穢氣太重,說不準連你們也會被感染。”
如今心緒不寧,酒囊裡的桃花酒段君燚是不敢再碰,隻怕自己在醉酒時就著了穢氣的道。
悠揚寧靜的琴音飄揚而起,段君燚抬眼看過去,暮堇再次撫琴,琴音悠揚而寧靜,浮躁的心緒很快就被撫平。
見到段君燚心緒平穩下來,暮堇才將琴音止住,擔憂道:“四火你不用自己扛著,日後再遇到這種情況,你可以來尋我,我雖然不能做什麼,至少能為你撫琴,安定心神。
段君燚擺了擺手,無力道:“麻煩,找你一次還要擔心會不會被他人看見,要是世人知道玄音閣和穹頂,其實是一夥的,我們的計劃可就崩盤了一半,反正這東西在我體內那麼多年,早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