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仙尊?”段君燚也非常意外,他臉上的錯愕很快就被收起來,換做一臉玩味,“仙尊此刻不應該在浮微門複命,或者留在南離翼火宮主持大局嗎?難道是仙尊還想和在下再打一場,特地尋來此處?”
桑華很想說,他的背影和自己腦子裡模糊的畫麵很像,可是想想又改了口,“我隻是恰巧走到此處,有那麼一瞬間,覺得閣下很像一個故人?”
“故人?”段君燚顯得緊張起來,攥緊了手指,悄悄側頭去看桑華臉上的表情。
桑華微微搖頭,又輕聲道:“夜色昏暗看錯罷了。”
那一刻,桑華也正巧抬頭,撞上了段君燚清亮的眸子,下意識驚歎道:“微微風簇浪,散作滿星河,好美的星辰。”
段君燚心中又是一顫,立刻轉開目光,乾咳兩聲掩飾自己剛才的失態,“仙尊這般誇讚一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大魔頭,若是被浮微門掌門知道了,少不了要挨上一頓訓斥。”
目光移開時,眼中一閃而過的流光,也被桑華收入眼底,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桑華試探性喚了一聲:“阿燚?”
“嗯?”段君燚幾乎是下意識回應,然後又瞬間反應過來,現在的桑華應當不認識他,怎麼會知道這個稱呼?
得到回應,桑華自己也是一愣,又向段君燚喚了一聲:“阿燚,看著我。”
然而段君燚卻沒有應他,隻是低低一笑:“仙尊,你的問心術對我沒用。”
段君燚幾乎是沒有用任何方法就破了桑華的問心術,桑華心中疑惑更甚。
這個人會他的劍法,還能輕易破了他的問心術,要說他們曾經沒有交集,那麼這個人不可能那麼熟悉他的法術。
偏偏在桑華的腦子裡,完全沒有任何關於這個人的記憶。
“你……我們……”一瞬間,桑華不知道該如何再開口。
而段君燚顯然已經不想再留下,低聲道:“仙魔殊途,在下和仙尊之間,隻有天塹血仇,沒有交集。”
當那個身影轉身離開的瞬間,桑華心中那種不知來由的慌亂再次出現,他無法壓住心中激動,急急上前抓住那人衣袖:“等等。”
“仙尊還有何事?”段君燚回頭,深深皺眉將自己的衣袖扯開。
皺眉的那一下也刺痛了桑華心口,知道自己失禮,連忙鬆開手:“是我冒犯了。”
其實他隻是想將這個人留下。
可一番舉動下來,每一個瞬間都仿佛失控一樣,桑華鬆了手一步一步踉蹌後退,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你……”段君燚也發現了桑華的異常,長袖一揮,將靈燈在翠柳湖兩岸點燃。
明亮的光線瞬間讓翠柳湖有如白晝一般。
此時桑華的腦海中又浮起一幕幕模糊的畫麵,於眼前的景象重合在一塊。
整個腦袋像是被撕裂一樣劇痛,“我究竟忘了什麼?”
“你怎麼了?”段君燚慢慢靠近桑華,可是桑華毫無反應,他隻知道自己的腦子很痛,像是被活生生撕裂一樣,心臟像是被千萬根銀針刺穿一樣疼痛。
“彆想了。”段君燚伸手將桑華抱在懷中,輕聲安撫著,忽然間手上一用力,就將懷中人給打暈,“師尊,你太累了,好好睡一覺,睡醒之後就不難受了。”
確定人已經昏過去之後,段君燚將人橫抱起來,找了一間客棧將人安置好。
明明已經昏過去,而昏睡中的桑華依舊緊蹙眉心,麵色泛白又深顯疲憊。
“原以為你回浮微門,避開塵世就能不連累你,結果你回去倒是受了一番折騰。”段君燚將桑華衣服扒開,果然看見其背部縱橫交錯的鞭痕。
雷刑時剛愈合的傷口,現在又添上密密麻麻的鞭傷。
隻看傷口,段君燚就知道是息恒親自動的手,長霖雖然是執法長老,但是行刑的時候,不會下如此重手。
每一道傷口都是皮開肉綻,打得皮肉翻卷,而且這些傷口全部都沒有被清理過,連包紮都不曾包紮,除了外袍,所有裡衣全部浸了血。
最裡麵的褻衣已經完全黏住皮肉,隻要輕輕一碰就會將整塊皮肉一起撕下來。
這樣的傷口不好處理,段君燚隻能找店家要來一把剪子,將衣服剪開,再一點點將傷口處的碎布給弄出來。
包紮的時候,段君燚細數了一下,背上總共七十七道鞭傷。
息恒和長霖向來對桑華很是寬容,段君燚不知道桑華做了什麼,能讓息恒親自動手,用刑鞭對桑華鞭策七十七下,導致他整個背部血肉模糊。
將傷口全部都包紮好時,段君燚不知道在心中將息恒罵了多少遍,他恨不得現在就床上浮微門,將七十七道刑鞭一鞭不少,全數還給息恒。
“阿燚……”
段君燚隻是轉身洗了個手的功夫,就聽到身後的呢喃聲。
回頭時看見桑華朦朦朧朧睜著眼,不知道在找些什麼,直到看到段君燚坐回床邊才又合上雙眼。
桑華最是怕疼,醒著的時候他一直忍著,現在意識模糊,嘴裡不斷呢喃著疼。
背上有傷,桑華隻能趴著睡,但是趴著卻很難受,讓他不斷想翻身,可是一動又會扯到身上傷口。
“身上全是傷,你還敢亂動。”
段君燚隻能坐到床邊上,動作非常輕柔地將桑華給抱坐起來,讓他側靠在自己肩膀上,避開背後的傷口將他抱在懷中。
桑華意識本就模糊,隻知道迷迷糊糊之間有人在抱他,那人身上有淡淡的月桂香,那種味道很熟悉,也讓他安心。
他循著自己的本能,雙手緩緩抱住段君燚的腰身,埋首在段君燚肩頸之間,顯得非常親昵與依賴。
“阿燚,我好像把你給弄丟了……”
桑華迷迷糊糊,不知道在囈語些什麼,段君燚湊近了聽,也聽不清他究竟在說些什麼,隻是依稀聽到了他的名字。
桑華埋首在段君燚頸肩處,身子滾燙得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灼熱的溫度。
應該是身上傷口引起的發熱,渾身滾燙,以至於燒得腦子都糊塗了。
段君燚額頭貼著桑華的額角,一點點給桑華渡去靈力,溫柔哄著:“不想了,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就不疼了。”
低沉的嗓音,讓桑華非常安心,蜷縮在段君燚懷中,呼吸漸漸平穩漸漸睡去。
迷迷糊糊之間,桑華還以為隻是做夢,直到醒來,段君燚還在摟著自己,他才確定,這一切都是真的。
身上已經沒有了黏黏糊糊的感覺,傷口也沒有火辣辣的刺痛,身上的傷口應該被重新處理過了,衣服也已經換了乾淨的衣衫。
段君燚一夜都時刻擔心他的傷勢,他剛一醒,當呼吸聲稍稍有一點點變化,段君燚立刻就察覺了。
可是懷中的人依舊半點想要起來的意思都沒有,段君燚手背貼著桑華的額頭,稍稍鬆了一口氣,滾燙的溫度終於退下去了。
段君燚鬆了手,那一瞬間眼中的關切全部變得淡漠,連聲音也冷淡了幾分:“傷口還是很疼嗎?”
分明是關心的話語,非要用冰冷的話語說出來,想到昨天段君燚將袖子從他手中抽出來時的神情,這人應該是不喜歡被人觸碰。
桑華撐著身子坐起來,剛醒來眼中朦朧的霧氣還未散去,說話時聲音也乾啞得厲害:“昨晚上,我好像又做了冒犯閣下的事。”
“無礙。”段君燚刻意彆開頭不去看他,轉身到桌前將冷掉的茶水用真氣溫熱遞給他,冷漠道:“你的傷口我處理過了,現在不能亂動。”
桑華將杯子遞回去時,段君燚無意間觸碰到了那雙含著霧氣的眼神,最終還是忍不住將語氣緩和下來道:“你,先在這等等。”
他說等等,桑華就真的趴在床邊上安安靜靜等著,腦子裡依然混亂。
其實他疼的不是傷口,而是那些無法撫平的思緒。
他從閉關之處醒來時,就一身鞭傷。
這些鞭傷是刑罰他當然知道,可是他為何受罰,又為何閉關,閉關了多久,通通不記得。
剛剛醒來,浮微門就收到了南離翼火宮遇難的求救靈帖,也是從長霖和息恒的口中他才知道,九州有了一個名叫穹頂的魔窟,還有一個必須由他親手了結的大魔頭赤炎魔君。
九州的變故,玉鏡峰的變化,還有這個他無法抗拒的魔頭。
他不知等了多久,段君燚回來的時候手上端著一碗桃花羹放在床頭的桌子上。
段君燚很自然將桃花羹吹涼了喂到唇邊,見到桑華沒有動,他又道:“加了糖。”
桑華喜歡吃桃花羹,而且已經要多加糖,這一點隻有師父和兩位師兄知道,眼前這人竟然也知道。
見到桑華神色中一刹那的詫異,段君燚立刻意識到桑華察覺了什麼,隨手將手中桃花羹擱置在床邊的桌麵上:“既然不想吃,那就倒掉。”
分明認識,又故作生人。
仔細想想息恒,長霖,還有眼前之人怪異的態度,桑華立刻判斷出來,他們都有不想讓自己記起來的東西。
既然有意瞞著,直接問也問不出來什麼,桑華反倒釋然起來,若無其事拿著桃花羹喝起來。
喝完再向段君燚問:“算上這一次,我欠閣下兩條命,不知該如何報答?”故作沉思想了一番,又道,“桑華身無長物,也就一身修為還瞧得過眼,不如一路隨行,閣下就當多個護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