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仔細嗅了嗅空氣中的香,然後猛地咳嗽起來。
女人:“……”
她憤而起身,將那香爐裡的料挑挑揀揀撥弄幾下,煙霧瞬間少了一半,哼了一聲:“不懂欣賞。”
“熏香這塊兒,當然是你最有發言權,”祁空回身關門,冷冷地道,“畢竟將龍涎、鮫珠、彼岸花、清心蓮、火鳳尾羽等玩意兒混在一起燒的,我也是頭一回遇見。”
總結來講就四個字:暴殄天物。
不過有錢嘛,倒是可以為所欲為。
“好妹妹,你可不要聽她妄言,”女人給宋晚倒茶,嘴是一刻也沒有閒過,“這些天才地寶可都是我花大價錢從六道陰陽兩界搜羅來的,尋常人斷享受不到這福分。”
“此茶名為秋月白,乃是取須彌山之上神樹嫩葉,萃以天山冰露……”
祁空冷不丁插道:“須彌山上的東西也能搬進陰間?恕我直言,你大抵是被騙了,依我看,這不過是瑤池桃花樹上……”
“幾百年了也沒聽你說過,”女人氣急敗壞,恨不得指著祁空爭辯道,“不過是見不得我與這位妹妹親近些,有了新人忘了舊……”
她忽地頓住了,祁空轉眼看她的目光空蕩蕩的,她又想起了早已塵封的往事。
“不過茶葉罷了,你若不喜歡,換了就是,”她強顏笑道,又去捉宋晚的目光,“忘了說,我是這風月樓的主人,新時代嘛,大家都叫我胡老板。當然,我大名胡應然,隨你怎麼稱呼方便都行。”
茶水冷冽的香氣在唇齒間蔓延,與馥鬱的美人露形成兩重調色。雪玉瓷的茶杯玲瓏剔透頗有情調,宋晚垂眸打量片刻,放回了小幾上。
胡應然觀她神色:“妹妹叫什麼名?年歲幾何?可曾上過學?”
宋晚按耐住想要往後接一句“現吃什麼藥”的心,心說這跟查戶口有什麼區彆,溫聲答道:“我是她的同學,叫宋晚,十九了。”
“同學?”胡應然玩味著這兩個字,神色像是覺得有趣,對祁空道,“妹妹何時多了這樣一個愛好?是學四書五經,還是六道史略?”
宋晚心說四書五經尚且還在某些專業的培養方案內,六道史略又是什麼玩意兒?
“學習如何將狐狸扒皮抽筋剔骨並做成圍脖。”祁空幽幽地道。
胡應然一愣,隨即用折扇捂著嘴笑起來:“妹妹慣愛說笑。我曉得你是不殺生的,又哪裡會親自動手?這也算不上什麼奇淫巧技,妹妹何等聰慧,自然一點就透。”
祁空終於忍無可忍:“能不能換個稱呼?誰是你妹妹?”
“妹妹聽膩了?當初可是應得挺歡。我想想,尊稱什麼好,總顯得我們生疏……”胡應然一副為難的模樣,饒是宋晚見了,也有幾分移不開目光。
“彆盯著她看,”祁空給自己又添了茶,“她們這一種族,看多了攝人心魂。”
宋晚如夢初醒,清醒過來時,額頭上竟起了一層薄汗。想必若沒有祁空的提醒,自己恐怕是醉在這美人露裡也說不定,卻見胡應然微微一笑:
“人道慣愛安些名號上來。當年妲己前輩為禍國妖妃,千年過去,我看這事兒仍舊沸沸揚揚。我雖為狐,但可不是前輩那般九尾,不過雕蟲小技,引不了二位入局,這一點大可放心。”
稱呼的問題被略過,祁空“噠”一聲將茶杯擱在桌上:“隻怕你沒安好心。”
“不論哪朝哪代,我做的可都是合規矩的買賣,”胡應然心安理得,“不然,哪能在這鬼市守著風月樓幾百年呢?”
這倒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活路。
尚在陽間時,能來風月樓良宵一度的都是大有來頭的名流權貴;如今生意做到陰間,眾鬼口口相傳,風月樓的名聲竟也越發大起來。可見這人生苦短,鬼生亦是如此。千金難買紅塵一樂,六道輪回逃不過一碗孟婆湯忘卻前塵,及時行樂才是正經事。
而這樂事,諸位的解釋自然是大相徑庭。有人想要高官厚祿,有人祈禱闔家美滿;有人貪得一夜春宵,有人妄求朝朝暮暮。風月樓的招牌底下做的便是這天地間頭一等大事,什麼翠鳥羽、浮金環、軟煙羅,擺在明麵上的值錢物件,不過都是為了哄佳人一笑。
在風月樓傾家蕩產的主兒多了去了。活了死,死了活。轉世千百遍、前塵都忘乾淨了,來來回回踏進樓裡的都還是同一批人,胡應然瞧著眼熟,也頗以為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