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他也看見了連深。
他總是會刻意避開連深,不看這個人,甚至想把他弄出幻境,彆臟了這地,但是他除了一雙眼睛,就沒有其他能力了。
所以他看著連深變得人不人鬼不鬼。
最開始的一年,連深每半個月會出去一次,半個月後再回來,回來的時候總是滿身塵土,拍也拍不掉,因為這是被血粘上去的。
他回來的時候,手裡還會拿著一個步包,然後便徑直走進寶塔裡。
他會慢慢悠悠地走到寶塔頂部,嘴角噙著笑,不緊不慢地打開手上的步包,“阿遠,我送他來給你賠罪了。”
步包打開後,赫然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麵目驚恐。
寧遠這個靈魂狀態,本是已經沒有情緒起伏的,但是看到這駭人的一幕,就是覺得自己的心咯噔一下。
那人是那群和自己談生意的人其中一個。
做完這一切後,連深會從儲物器裡拿出一壺酒,哼著小調,在這一層待上半個月。
半個月後,就會一抹嘴角,一下跳起來,拍拍身後的灰,燦若星辰的眼睛帶著笑意看著前麵的虛空,“阿遠,我走啦!”
然後再過半個月,他又會回來,重複一遍之前的過程。
就這樣過了一年,下一個新年的時候,十二個人頭整整齊齊地擺在寶塔最頂層裡。
連深喝了口小酒,哼著小調,翻手拿起七星劍,往自己脖子上一劃。
一顆人頭骨碌碌滾到地上,與其他人頭不一樣的是,這顆人頭上的臉沒有眼睛,那顆燦若星辰的眼睛在人頭落地前被主人深深捏爆,嘴角卻一如既往地噙著笑意。
七星劍“當啷”一聲落在地上,發出不安的嗡鳴聲。
寧遠終於知道連深唱了這麼久的小調是在唱什麼了,那是七寶琉璃宗那邊特有的小調,軟軟糯糯,聲音悠長,像是在與情人撒嬌一樣的調子。
他與連深的第一次見麵時,連深正在被追殺,躲在一個角落裡,彼時,他正輕輕哼著這首小調。
一片藍光中,寧遠抬眼看向麵前的人,眼睛裡無悲無喜。
所有的浪漫情意都隨著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去了,那所有的愛恨自然也隨之消失。
“我沒有輪回的。”寧遠輕輕道。
“我也沒有。”連深想伸手拉住寧遠的手,卻在觸碰的一瞬間,毫無阻礙地穿了過去,他有些泄氣地看著,虛虛地抬起手,看著像是覆在上麵一樣,隻有他知道,他的手心裡什麼也沒有。
聽著連深的話,寧遠有些驚訝,卻也反應過來。
他一個輔助魂師,再怎麼天資卓絕也不可能維持一個幻境二十多年。
“那便算了。”寧遠道。
“嗯,算了。”
什麼都算了,喜愛、怨恨與未來。
阿銀終於支撐不住,藍光開始明滅不定。
“前輩。”她出聲。
兩人轉過身來,看向這邊的幾人,“很對不起,給各位添麻煩了。”
幾人都搖頭,算起來,其實璃城並沒有給他們添麻煩,也根本沒有作惡,如果不是他們,也許這裡還會一直好下去。
“你是阿琛的孩子吧。”寧遠笑著看著寧風致,“和阿琛長得很像。”
寧風致看著這個素未蒙麵,隻在父親的畫像裡有過一麵之緣的大伯,心裡一時百感交集,“大伯。”
“很好的孩子。”寧遠笑得溫柔,琉璃色的眼睛折射出灩瀲的光,“替我和阿琛問好。”
“父親他很想你,書房裡常有大伯的畫像。”寧風致道。
“阿琛,會是一位好宗主的。”寧遠道,“你也是。”
“拜拜各位小朋友。”寧遠和連深手虛虛握著,麵上都是笑意,看向阿銀,“謝謝。”
如果不是阿銀,他們出來的一瞬間,是不會恢複神誌的,最後隻會力量耗儘而靈魂消散掉。
“前輩,再見。”
靈魂消散,寧遠的眼睛最後環視了一番這片待了幾十年的璃城,都是老樣子。
幻境解除的時候,璃城也露出了原本的模樣,年久失修、無人打理的城市在大漠的長風裡掛滿了蜘蛛絲。
幾人對著兩人消散的方向長長地鞠了個躬。
前任往事,連深固然有錯,但誰又能輕易評判他人的是非?
“走啦走啦,這把最後居然是阿銀出了風頭,嘖,丟人,丟人啊!”唐昊伸了個懶腰,往城門走去,“暮雲川,風致可是答應我們,你們給打工的啊,不許反悔。”
“嗤”暮雲川嗤笑,“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無賴?”
“你說什麼?!”唐昊錘了錘暮雲川的肩,“你要是有風致一半的人品,我也不至於質疑你好嗎?”
“菜雞沒資格質疑。”
“你!”
......
身後璃城牌匾的依舊屹立在黃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