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記得少年時的偶像。
蒼木站在一旁,怔怔望著顧勁臣的側臉。
隔著鍍膜玻璃,顧勁臣略顯失神,望著遠方的昏暗處,“你帶他去見我,就像老板帶著藝人去應酬,這不合適。”
蒼木愣了愣,他還真沒想到那一層。
隻想著顧勁臣以前是他的粉絲,卻沒想過“此一時彼一時”。
確實就像大老板帶小藝人去見大腕。
龍遊淺水,虎落平陽。讓容修以什麼心情和立場,與國際影帝打交道呢?
蒼木歎了口氣:“那你今天過來……”
“看他一眼,就走。”顧勁臣說,“隻是想……看他一眼。”
這一眼,還真是望眼欲穿。
可他望眼欲穿的時間還短麼?
九年?
八年十個月十五天……
容修。
主題牆附近一片幽暗,顧勁臣站在這個高度,根本什麼也看不到。
聽蒼木說,容修就坐在舞台側邊的那個位置,負責調度台上的暖場樂隊。
偶爾白色聚光燈掃向那側,燈光呈霧狀浮過那處,微亮的光芒朝四周散開。
在那一瞬間,能稍微看見男人的臉,心便似被那須臾間的畫麵融化——
那是他魂縈夢繞的人啊。
控製不了想見他的心情,所以倉促過來,站在距離很遠的地方,靜靜看他。
就這麼沉默地站在窗前很久。
顧勁臣身形不動,靜靜地佇立在那,幾乎忘記了時間。
很久之後,沙發上那人離開了……
顧勁臣這才移開了視線。
“對了,師兄,記得看我的節目,可以給我的學員投票。”顧勁臣收回視線,轉過身,“行了,走吧,你也該忙了。”
聽顧勁臣剛來就要離開,蒼木有點過意不去,“我還沒好好招待你。”
顧勁臣:“如果你招待了,下次我就不來了。”
兩人又短暫聊了一會彼此的工作情況,約好了改天一起去喝茶,這時候,就快到開場的時間,顧勁臣表示不多打擾。
辦公室門前,他戴上口罩,全副武裝,蒼木拉開房門,兩人並肩走在後台的走廊裡。
經過一間大休息室。
依稀聽見敞開門的房間裡,傳來哭唧唧的哀求聲。
兩人一齊駐足,側頭望過去。
男人坐在化妝台前,英俊的麵孔貼近鏡子,手指微微撥開眼皮,指尖點在眼瞳,輕輕地將一片隱形眼鏡拿了下來。
丁爽蹲在旁邊哼唧唧:“求你了,哥,借我玩幾天唄,我還從沒玩過超過五千塊錢的吉他呢。”
“行了行了,明天去拿。”容修摘掉另一片隱形。
“真噠?太好啦,容……”
蹲在地上的丁爽“霍”地跳起來,突然就愣住了。
他呆呆歪著頭,驚訝地瞪著容修指尖上的透明小玩意。
丁爽:“哥,你是近視眼?”
“啊。”容修把隱形眼鏡放在盒裡泡好,拉開黑包收起來。
然後,他又隨手拿出包裡一個眼鏡盒,一個黑色皮革記事本,一支派克鋼筆。
丁爽久久沒緩過神。
過了好一會兒,丁爽才不敢置信地大叫了一聲:“那我下午彈吉他的時候,按錯一根弦,你離那麼老遠是怎麼看見的?!”
“吵什麼,近視,又不是瞎,我也不聾。”容修說。
“可是我的音沒按錯啊!”丁爽簡直要崩潰了。
容修:“不同的弦,一樣的音,音質不同,你彈吉他的不知道麼?”
丁爽:“???”
不,不會吧,說得這麼理所當然,難道隻有他一個人聽不出來?
相處這兩天,也不知道遭受了多少打擊,這天兒簡直沒法聊了。
丁爽麵癱著臉,看著容修從眼鏡盒裡拿出一副金絲邊眼鏡,慢條斯理的擦鏡片。
丁爽小聲問:“哥,多少度?”
“不到五百。”容修說著,不經意地抬眼,鳳眸微微地眯了眯,他從鏡子裡看見房門外站了兩個人。
丁爽也看見了,連忙站起身,扭頭打了個招呼:“老板。”
剛才,容修在樓下時,就聽貝芭蕾和服務生們說,老板正在親自接待一位走了VIP通道的客人。
好像是很重要的客人,可能是哪位明星。
戴上了金絲邊眼鏡,才依稀看清那身影。
容修轉過頭,見那人一身體麵西裝,身形很瘦,勾勒出腰線,全副武裝,戴著口罩,手裡拿著太陽鏡。
兩人視線像是對上了一瞬間,或許並沒有,容修看不太清楚。
那雙眼睛很好看。
容修移開目光,對蒼木道:“我一會就走,明天多寶他們不用彩排了,我晚上來。”
“好。”蒼木點頭。
“你好。”出於禮貌,容修又看向那人,問候了一句。
那個瞬間,那雙桃花招子與丹鳳眼對上,他們四目相對,顧勁臣大腦“嗡”地一片空白。
就像九年前那夜,舞台上的天神落入凡塵,也曾這般隻凝視過他一人。
周遭十分嘈雜,搖滾樂從遠處傳來,顧勁臣靜靜地看著對方。
眉眼比從前更英俊,卻仍是熟悉的樣子。
那個充斥著酒精、衝撞和汗水的午夜就像夢境裡的事,他溺在長達九年的時間長河裡,那人站在對岸,沒有船隻,沒有水橋。他渡不過去,卻被溺得窒息。
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地蜷了下,又緩緩鬆開,顧勁臣對他頷首:“你好。”
蒼木張了張口,想說什麼,看了一眼身邊的顧勁臣。
雖然對方他戴著口罩,但蒼木明顯看見了,勁臣的睫毛在抖。
容修回過身,沒有陪老板應酬貴客的意思,打個招呼已不算失禮。
大約是隱形眼睛戴久了,容修的眼睛略微地泛紅。
他不再理會兩人,打開記事本,在上麵寫了兩行字。
是下周打算讓李黎明學習的曲目和樂隊的練習安排。
這兩天下來,樂隊裡的年輕人們,都和容修混熟了。
大家心心念念地想跟小哥哥學更多的東西。
連小領班丁爽也湊熱鬨一起,就算不登台,大家也纏著他問東問西,總覺得多學一些不是壞事。
店裡的這個氣氛非常好。
有些人似乎天生就有這種吸引力,莫名其妙的吸引了同類,然後莫名其妙地背負起了彆人的理想和信任。
容修推了下眼鏡,指尖在鏡片下輕揉了下發紅的眼角。
顧勁臣望著那人伏案寫字的背影,胳膊碰了蒼木一下,轉過身往走廊儘頭的出口處走。
蒼木連忙跟上,“不進去坐坐?”
“不了。”顧勁臣說,“他看上去很累。”
蒼木點頭:“時差沒倒過來,聽說早晨天不亮就醒了。”
“我的車裡,有一件外套,是新的。”顧勁臣在大門口停步,“你跟我一起去車場,給他穿上。”
“嗯?”蒼木聞言,迷茫了一下,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
近來北方天氣多變,已快到驚蟄,上周竟然還飄了雪花。
今天午後特彆熱,氣溫達到18度,日落時竟然起了大風,溫度下降到7度。
容修下午來給樂隊彩排的時候,好像隻穿了一件襯衫,就是剛才看見的他身上的那件。
夜裡的寒氣可不是一件襯衫擋得住的,這要是感冒了該怎麼是好,歌手最怕的就是這個了。
“他的那個包裡,應該放不下外套,怎麼又穿那麼少?”顧勁臣問,“他的行李呢,不在京城?”
蒼木:“我也不知道,遇見他那天,他剛從邊境回來。正好,我跟你去拿,我的辦公室裡沒有他能穿的,隻有一件羽絨服,沒洗,太厚。”
蒼木推開大鐵門,外麵是VIP的停車場。
顧勁臣拿出副座駕上的風衣,不薄不厚正是春季款。
“我在路邊等他一會,看他出來,我再走。”
顧勁臣啟動引擎,降下車窗,望向蒼木,笑道:“蒼老板,我在店門口等你家歌手,打個申請?”
“顧大影帝,店裡的人,出了我這個門兒,在外麵乾了什麼,我就管不著了啊。”蒼木也開了個玩笑,衣服往肩膀上一搭,轉身看了顧勁臣一會。
這次碰麵可真彆扭,蒼木心說。
想起九年前,他和顧勁臣追著DK樂隊全國各地看專場的年少時光,哪裡會像剛才那麼糾結?
以前追星的時候,看見容修和白翼他們,不管什麼話都敢對他們說,不管到哪裡演出都敢跟他們去,就算是去外省,他和顧勁臣也不會缺席。
可是,剛才在門口倉促見麵,他甚至不敢介紹兩人正式認識。
一看容修就不怎麼熱情,蒼木就更不敢多說話了。
生怕搞砸了。
如果容修為了給自己一分薄麵,而勉強過來應酬影帝,那樣就太不近人情,兩人也會生分吧?
身份不同了。
生意老板,老板雇用的歌手,歌手的前輩影帝……
人在社會,顧慮多了,人擰巴了,心也不純粹了。
罷了,會有機會的。
江湖有句話,誰無虎落平陽日,待我風雲再起時。
容修不可能一直窩在自家的小場子,蒼木心裡很清楚,他的世界大著呢。
但是,容修失去了他的band。
店裡暖場樂隊的樂手,和容修以前的樂隊兄弟的水平沒法比。
蒼木揚了揚下巴:“行了,趁還沒開場,快走吧,注意安全,下次來的時候,希望你們能成為朋友。”
“承你吉言。”
白色捷豹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