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真的睡著了,許是暈車藥的緣故,等胡安醒來時,她感覺溫度已經沒有下午那麼熱,她睜開眼睛,地上的沙子已經褪去金黃色的外衣,恢複它本身的顏色,天色有些暗了,胡安眨眨眼睛,又閉上了,還早,她還可以再呆一會兒。突然身後傳來英文對話,音量不大,但讓胡安感覺有些突兀,雖然胡安英文不好,但聽上幾句,也大概清楚了人物關係,又是女生表白被拒的戲碼,“sorry,you’re just a friend”“someone else?” “chit?chip?”薯條麼?fish and chips炸魚薯條?胡安很愛吃薯條,確切地說,胡安愛吃所有土豆做成的食物,啊cheat!等胡安終於想明白這個詞的時候,身後的對話已經結束了,她感覺有人朝她走來,在她身邊坐下,胡安想離開,可是她沒有動,好像隻要她不抬頭,她就可以假裝這裡隻有她一個人。隻是胡安再也沒有了困意,她睜開眼睛,看著腳下的沙子,慢慢變暗,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到身邊的人起身離開了,胡安鬆了一口氣,好像入侵者終於離開了,她慢慢抬起頭,雲朵被夕陽染紅,這時,不遠處的鋼琴響起悅耳的旋律,“mi-re-mi-re-mi-si-re-do-la~do-mi-la-si~mi-so-si-do~”致愛麗絲,她曾經和誰一起練過的第一首曲子...“mi-mi-fa-so~so-fa-mi-re~do-do-re-mi-mi—rere”歡樂頌,“你又彈錯了,第二段不是do-do-re-mi,是do-mi-fa-so”記憶中小女孩稚嫩的話音想起...“so-do-mi~mimi-mi~remi-re-do~”這首旋律也好熟悉,胡安努力的回憶著“人們說你就要 離開村莊,我們將懷念你的微笑,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要記住紅河穀你的故鄉,還有那熱愛你的姑娘~”啊,是紅河穀,胡安開始理解小時候老人們常說的,越是以前的事情越是記得清晰,這麼多年,胡安從來不會回憶的情節,忽然一下子湧了出來,它們就好像被封存在一個盒子裡,突然有一天,出現一把鑰匙,打開盒子後那些畫畫栩栩如生飄蕩在腦中。畫麵中有個小男孩,他叫李漁,可是大家都叫他小胖,她還給她起了個外號叫圓圓,因為他真的特彆圓,臉也圓眼睛也圓,胳膊也圓腿也圓,她特彆喜歡抓他的小肉手,臥起來特彆像饅頭,男孩是她的鄰居,他們同一年出生,他比他大上兩個月,他的媽媽是學校的音樂老師,她叫她李靜阿姨,李靜阿姨講話很溫柔,兩家的關係也很好。好像從他們出生開始,他們基本每天都呆在一起,曾經每天下午,他都要練琴,一開始她也一起學,後來她覺得枯燥不想學了,於是,李靜阿姨說“那蕊蕊就監督小胖,如果小胖彈錯,你就讓他重新彈。”
胡欣蕊,那是她以前的名字,她曾經以為她會以胡欣蕊這個名字讀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她曾經以為她和他,會像無數個練琴的下午那樣,就這麼一起長大。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沙灘上的人們開始跟著鋼琴曲低哼,蟲兒飛,這是他們分彆那一年李漁練的曲子,那一天,她滿腔憤怒,眼淚向開了閘的堤壩不斷往外湧,她拍打著他,喊著“我討厭你,我討厭你們,你媽媽是壞女人,你媽媽帶壞我媽媽,你們都是壞蛋”,他被她推倒在地上,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最後,她被奶奶抱回了家,而後,她再也沒有見過他,他和他媽媽離開了,一起離開的還有她的媽媽。
她現在想起來,那個時候的小胖也在哭,她不應該那樣對他,不應該那樣說李靜阿姨,她隻是幫媽媽走出一段糟糕的婚姻而已。李靜阿姨待她很好,胡安記得小時候聽媽媽說,她剛出生時,媽媽的母乳不夠,她還被李靜阿姨喂過幾次母乳。
在胡安的記憶裡,媽媽的記憶已經很模糊的,但她還記得,媽媽呆在這個家的最後幾年,過得並不開心,她經常夜裡一個人偷偷的流眼淚,胡安越來越少在家中看到爸爸的身影,他們說爸爸在外麵有另外一個家。他們說男人變壞通常都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小胖的爸爸也在其中。小時候的胡安對這些並沒有什麼概念,雖然不常看到爸爸,但是爸爸每次回來都會給她帶娃娃,她還是很喜歡爸爸。再後來爸爸媽媽大吵了好幾架,他們問她:“如果爸爸媽媽分開,你想跟著爸爸生活還是媽媽生活?”胡安不記得自己怎麼回答的了,事實證明,她的意見一點也不重要,又過了不久,媽媽讓她去跟奶奶要戶口本,她聽話地拿來了戶口本,然後爸爸媽媽就離婚了,接著媽媽就離開了。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想,如果她沒有聽話的去拿戶口本,是不是爸爸媽媽就不會離婚了,是不是媽媽就不會離開了。奶奶說,是李靜阿姨給媽媽介紹了野男人,帶壞了媽媽。那時胡安是真的信了,或者說,她麵對突然的變故不知所措,彆人給了她一個發泄口,無論是什麼,她都會信的。
後來,她漸漸長大,漸漸明白其中的是非對錯,媽媽沒有錯,她完全有理由有權利離開一段糟糕的婚姻,李靜阿姨也沒有錯,在媽媽傷心的時候,是李靜阿姨在媽媽身邊安慰她。錯的是爸爸的婚內出軌、對家庭的不負責任,錯的是奶奶,即便明知是爸爸的錯還要寵著溺愛著把臟水潑在媽媽身上。小胖更加沒有錯,他跟她一樣都是可憐的人,不過他比她幸運,他還有媽媽,胡安一直想不通,為什麼,李靜阿姨可以帶小胖走,可是她的媽媽卻不要她呢,或許,這是對她不明是非,惡語傷人的懲罰吧。
“咚——”鋼琴戛然而止的聲音,打斷了胡安的思緒,就在轉頭望向鋼琴的瞬間,胡安同時也感受到了臉上的涼意,那是風吹過淚痕留下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