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楨往身後的樹上投去一眼,卻沒找到任何有人存在的痕跡。張道清悄無聲息地來,又悄無聲息地走,隻留下幾句奇怪的話。
她不明就裡,走過去,低頭看看,用腳把地上的落葉掃了掃,影影約約見著幾個清淺的腳印。
分明就是半夜走的,夜裡風大,卷起葉子落到泥地裡去的。
“夜裡走的。”
“嗯。”
和她想的一樣。
“吃嗎?”範煜將一根簽送過去,笑了一笑,“剛烤好的。”
“嗯,好香啊!不過等等,”柳楨丟下一句話,匆匆忙忙地跑到河邊,“我去淨個手。”
挽起袖子,彎腰剛要掬起一捧水,腳底卻突然打滑。
柳楨一嚇,雙臂胡亂地一擺,手連湖麵都沒碰到,搖搖晃晃地就要跌進去。
“啊——”
尖叫聲停在一半,身子已經倒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了,一隻有力的手臂攏在她的腰間,將她帶過去。柳楨縮著手,靠在他的身體上,心有餘悸,眨了眨眼,臉色有些白。
柳楨不矮,但範煜比她高上許多,兩個人誰也沒說話,就生生的抱了一會。
直到柳楨反應過來,長呼出一口氣,捂著胸口,撐著腰,嘴巴裡模糊地道:“方才嚇死我了,心臟都要跳出來了似的,我可不想再洗一次澡。”抬頭一看,範煜一隻手還拿著插魚的簽,眼神有些嚴肅。
瞧瞧,又來了,柳楨咽了口口水,扯出一個虛假的微笑,眨巴著眼睛:“哎呀,真是謝謝你了。”
範煜也扯出一個虛假的微笑回她。
“我就說嘛,範郎君不去當夫子真是可惜了!”柳楨氣急敗壞。
他無可奈何,幽幽歎口氣,“以後小心些,昨日已經摔了一回了,還不長記性。”
“是是是,謹遵範夫子教誨。”
“你、你們——”
秦牧風一手拿著簽子,一手指著他們,麵色奇怪地道:“你們——”
柳楨左右看了看,這才發現兩人還抱在一塊,她麵色稍尬,慌張地推開他,忙擺手紅著臉解釋:“不是,我......我剛才差點掉下去,範小郎救了我。”
範煜也十分紳士地收回手,微微彆了頭,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
秦牧風還要說些什麼,那邊李百藥卻高興地嚷嚷起來——原來是薑雁和小蓉已經醒了。
“謝天謝地,你們沒事。”
柳楨跑得那叫一個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到她們身邊,提起的心總算是落地了。
小蓉微微笑著,反倒擔憂起她來了:“小姐——你身上怎麼這麼臟?摔了一跤似的,衣服也是,”說著上前替她拍了拍身上的灰,歎氣道,“這衣服是洗不乾淨,穿不得了。”
一旁的薑雁則將眼簾垂下,蓋住了她那雙無法聚焦的眼——毫無作用、擺設似的眼睛,耳朵仍保持著淡淡的耳鳴,這是因被棍棒敲擊而產生的幻覺。
她救了她兩次,薑雁想,真的好像見見她。
“我都沒注意,小蓉你看,沒了你我還真不行呢!下次我會把你看牢的,絕對不會再讓你有危險了。”她又轉了幾個圈,全身給小蓉展示了一遍,無奈道:“......好啦,我真沒事,你看吧。”
耳邊傳來柳楨的聲音——欣喜又後怕。
友誼真是個好東西啊......薑雁默默的想,兩手交合,拘謹的坐在草地上,不知道要怎麼做。
......要走嗎?
......可是走去哪?
鞋尖與草地摩擦的聲音,順著風的方向,吹進她還能用的雙耳中。聲音的主人奔跑的很急切,步伐雖亂,卻異常穩健,似乎是踩著她的耳膜一震一震跑來。
薑雁驚得抬頭,下意識朝身後轉頭去看,那人到底是去迎接誰,誰又這麼幸運被她迎接?
直到落入一個溫暖的,柔軟的擁抱,這才後知後覺。柳楨將頭靠在她的左側頸窩出,兩顆頭輕輕地靠在一起,拂起的發絲在撫摸她的臉頰,雙手交叉環繞在她的脖頸。薑雁沒有準備,被這個心急冒失的家夥撞地朝後一仰,雙手很快撐到了地上。
她心裡猶如萬馬奔騰,風吹草動便風聲鶴唳,愣了兩下,將手拍淨,遲疑地放在她的雙臂上。
“真是太好了,”柳楨抬起頭,有些語無倫次,“都怪我......都怪我把你一個人留在馬車上,害你被他們拐走了,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說著便鬆開手要去檢查。
“我沒事......”誰知這次是薑雁不放手,她抱住她,用一種極輕的聲音道:“謝謝你......我......”似乎有些說不下去了。喉嚨被石子堵住了似的,實在是說不出話了,於是將頭靠著她的身上,眨著那雙什麼也看不見的眼睛。
“我叫柳楨,”柳楨抓住她的一隻手,很認真地用指頭往上寫字,一筆一劃:
“......木字旁......這個‘楨’。”
有些癢。
很奇妙的感覺。
竟然還記得,真不可思議。
“你怎麼知道我識字?”
“你猜。”
柳楨笑眯眯地回。
天氣並非燥熱,意外地吹起風來,一時晴空萬裡。
——
“你是丞相的女兒!”柳楨知道後不免驚詫,咽了一口口水,土老虎見到真老虎總有種狐假虎威的感覺,兩隻手無措地擺了擺,“欸小蓉,怎麼行禮來著?”
“阿楨,不必如此,”薑雁一笑,露出整齊而小巧的牙齒,片刻後便被袖子遮住了,“我看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