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皇宮。
天邊火燒雲燃儘時,星點鳥雀映於霞色中,剛奔在西邊的簷鈴之時,簷鈴隨風而起,驚得鳥雀頓時扇了扇翅膀,一刹那,靜止在簷鈴邊上。
絲竹聲從軒窗裡飄出,本來就被簷鈴的聲響驚得揮起翅膀的鳥雀,此時頓時發出啾聲。
閣樓建得高又廣,穿堂風從四周的白玉簾子吹過,給空闊的房室更添上幾分寂寥和冷意。
高台之上的女子穿著並不似大楚服飾,反倒像是前朝北夏的服飾,上寬下尖,層層相疊,風聲吹於女子眉間的發梢,她身上的圍裳之中揚起層層飄帶。
她在起舞。
每跳動一下,鈴鐺輕響。
她跳得是,北夏貴族宮廷舞,清商樂。
但這所樓閣內,隻有兩人。
高台上起舞的是前朝公主,而距高台三丈之遠的繡龍墩上坐著得是大楚開國皇帝,他斜倚在榻上,冕旒似斜非斜,眼簾微闔,眼簾上的紅痣裸露,他換了個手肘,支在椅凳之上,忽而嗤笑一聲,聲音懶懶:
“傳說中,永安公主的舞,傾國傾城。”
他略微停頓,短促的笑出聲,
“此時一看,也不過如此。”
鈴鐺聲雯時停了下來。
高台上飄揚的圍裳垂落,寬袖下垂,露出永安公主那雙略微狹長的眼睛,嗓音微落,如珠玉相撞:
“伯牙子期,知音難覓。”
大楚開國皇帝周鳩十四歲才被尋回,首次登於曲水流觴的宴席上,大字不識,丟儘南周臉麵。
南周皇帝裝聾作啞,不肯承認周鳩。
直到了南周建安三年,周鳩連攻北夏三座城池之時,才恍惚想起周鳩的身世,給他上了皇家玉牒。
冕旒下的眼睛忽而彎了下。
永安公主一愣,她並不清楚周鳩聽沒聽懂她的話語,但她見過周鳩發瘋的樣子,慣常是眼睛微彎,唇角也微彎,她下意識後退一步,卻牽扯到腳踝係於柱上的銀鏈,發出道難以忍受的刺拉聲響。
就這片刻動靜,本來倚在榻上的周鳩卻到了她的麵前,他赤足披發,眉眼微彎,瞳孔卻死死的盯著她,甚至顯出幾分平靜的癲狂來。
永安公主身子發顫,她的指節微微蜷縮,眼簾甚至都閉合一瞬,下頜卻驀然被周鳩捏住,他的動作力道向來沒有分寸,這一捏,甚至讓她的下頜近顴骨乃至整臉的骨頭都微微發疼,耳邊卻響起周鳩愉悅至極的聲音,他甚至誇讚了一句。
“我喜歡你剛才看我的眼神。”
永安公主的腦海發懵,她甚至下意識的順著他的話,回憶了一下自己剛才的眼神。
平靜、高高在上的厭惡感。
她的整張臉卻驀然懟上了柱旁的血跡,瞳孔忽而皺縮一瞬。
她的麵頰一麻。
周鳩慢條斯理的用手拍著她的麵頰,似乎玩味般的逗弄寵物一般,聲音又輕又低,貼於她的耳旁,似乎在笑:
“永安嫂嫂獻舞之前,鳩觀看了場媚俗的舞蹈。”
“鳩不太高興,便讓人揭了她的麵皮。”
永安此時已經不想深究他說得“獻舞”一詞,腦海浮現出她剛進閣樓上,視線掃到的人形,經他這麼一說,永安這才意識到,那個人形根本不算是人了。
麵皮被揭,血肉裸露,如同簷上滴落的水,要落不落。
從胃部湧出的泛酸惡心感讓永安的麵色蒼白,她失嗅的鼻尖此時恍若聞到殿內的血腥氣,哪怕門窗大開一柱香,細弱的血腥氣依舊凝在她的鼻尖。
她的渾身不受控製的一哆嗦。
他卻似乎更愉悅了,貼於她的耳旁,笑著道:
“永安嫂嫂。”
他壓低聲音時,甚至平白生出幾分曖昧的纏綿感。
“你猜一猜。”
“那張人皮被鳩掛在哪裡了呢?”
永安腦子空白,下意識的想要後退。
下頜卻被周鳩抬高,她似乎恐於此事,眼簾下意識的閉住,聽覺卻愈發靈敏,她聽見有血液砸落的聲響之時,耳邊傳來周鳩陰惻惻的聲音:
“永安嫂嫂。”
“是不想要了這雙眼睛嗎?”
刑具一一浮現在永安的腦中,身體反應比她更為迅速的拉起她的眼簾。
簷上掛著隻風箏。
那風箏上的朱墨亂七八糟,似乎曆經風吹雨打,邊緣微微掉色,卡於簷上。
屋簷未修,水滴緩緩落下。
周鳩短促的笑出聲來,猛然鬆手,永安驚魂未定的癱軟在地,整個宮殿卻回想著她粗大又深重的喘息聲。
周鳩歪了歪頭,他的麵上甚至帶了些孩童分享事物得到回應的愉悅,天真又無辜:“鳩給嫂嫂開了個玩笑,嫂嫂不會生氣吧。”
永安依舊喘息著。
腳步聲卻盤旋於她的周身,周鳩忽而半蹲下來,死死的盯著她看,無辜道:
“嫂嫂不會是嫌鳩在說謊吧。”
他的音調微提,興奮又愉悅,甚至歪了歪頭看她:“鳩沒有說謊哦。”
“鳩很喜歡嫂嫂,不會對嫂嫂說謊得哦。”
他說著的同時,扼住她的咽喉,漆黑的瞳孔緊緊的盯著永安看,良久,如同小動物般歪了下頭,竟就著這樣的姿勢,親昵的舔在了永安的麵頰位置。
他的獠牙微露,似乎正要咬下時。
永安身子一顫,驚恐至極。
落在她麵頰上的親昵並未散去,他微垂頭,似乎被永安驀然驚恐的神色逗趣到,竟拉開了兩人的距離,掌麵不輕不重得拍了拍永安麵頰,這才緩緩笑道:
“是四哥啊。”
“嫂嫂的夫君啊。”
“鳩初來南周,四哥似乎很想和鳩一起玩。”
“父皇也很喜歡鳩,總讓鳩跪在石頭上。”
“四哥有次給父皇說,鳩偷了他的風箏。父皇便讓鳩跪在石頭上。”
“鳩跪了三天三夜啊,還下雪了,鳩都成個雪人啊。”
“從那件事情看,鳩這才知道,原來四哥這般喜歡風箏啊。”
“鳩就把他做成風箏了,”他的神色平靜,瞳孔卻閃著興奮的光,伸手指了指屋簷:“看,嫂嫂,那就是你的夫君,我的四哥啊。”
永安癱軟在地,她甚至想要捂住耳邊可周鳩死死的按住她的手,他的話還在繼續,似乎在跟玩伴興致勃勃分享自己最高興的事情一樣。
“父皇也很喜歡石頭,鳩就把他的人皮纏在石頭上了。”
“下次,鳩可以帶嫂嫂去看一下,”末了,他還歪了歪頭,神色天真又無辜:“嫂嫂,鳩是不是很心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