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杭約莫二十歲時,葛地終於又重新出現了郗牧這個名字。
岑杭幾乎要開心瘋了,強撐著一路沒怎麼失態,一聽到消息就去戲院。
可惜進院的人流中,唯獨岑杭被一個小生攔下。
岑杭臉色陰沉:“你敢攔我?不怕我把你們這戲班買了?”
那小生渾身發抖,麵露難色:“是班長讓我……”
聽說老班長死了,郗牧成了新班長。
岑杭手背上青筋突起,逼迫自己冷靜下來,最終隻是苦笑了聲。
他是算準了自己不會動他的吧。
此後岑杭日日去,日日被攔,再未見到郗牧一麵。
可他似乎毫不在意,日日都去,被攔了就站在門口。
可分明又是在意的,否則又怎會日日去?
堅持了小半年,似乎成了慣例,郗牧始終不讓他進去看戲。
剛入冬,岑父病逝,大概是出於追念逝者,藩王對岑府更照顧。
岑杭有幾日間斷了沒去,忙著料理岑父後事,忙的焦頭爛額不可開交。
一切塵埃落定後他方才又去院口,不過不是唱戲的時間,是深夜。
細小冰涼的白雪落了他滿肩,他仍是等,等著他的少年為他開門,為他唱戲。
葛地的雪下大的時候,木門終於開了。
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不知不覺中他們都已經從少年變成了男人,岑杭自己這些天操勞後事也生出了些許疲憊。
岑杭的嘴唇都被凍得發紫,卻還是鬆了口氣,笑道:“郗牧,我十八歲生日你不在,給我唱折戲唄。不準拒絕。那年你還欠我一折。”
是啊,那年後來郗牧答應過的,結果就走了。
岑杭看見他睫毛輕顫,良久,進了院子:“進來吧。”
院子裡是漫天白雪,青衣俊逸的男人為他唱著戲,一如從前。
岑杭覺得,這戲子終於沒再演了。
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岑杭發現,郗牧每次為自己唱戲,都唱得清晰卻又婉轉,仍帶著一口戲腔,他卻能聽懂。
窗燭亮堂美人麵
念卿斷了腸
寄情予卿
望妥藏
岑杭眼中隻剩下了這萬千白雪與那一個他。
戲終,郗牧眼中微動,道:“這折戲名喚《情》。一次我在受位老爺之托為他夫人唱過。”
岑杭不知道是不是他所想的意思,看著郗牧的眼睛。
戲於一生可以唱許多折戲,然這《情》,他隻唱過兩次。
一次是受人所托。
一次是……
“郗牧,我有情於你,你呢?”岑杭迫不及待地把耽擱了好幾年的話說出口,勇敢又赤誠。
郗牧還未來得及回答,院門猛然便被推開,鮮血映紅了白雪,刺得人眼生疼。
給岑杭組織看下葬的是葛地的老人,憶起前事,唏噓不已。
如今很多人早已記不清。
那年陛下削藩,岑家因與其交好,也卷入其中,一時葛地人心惶惶。
隻是那日,本該刺入岑杭身體內的一劍卻插在了青衣戲子的胸膛,天地間仿佛隻有那抹豔紅,岑杭的眼神更是讓人心顫。
清淚融化了白雪,暈染開血漬。
那戲子的屍體是岑杭親自埋葬下的,聽說少年在墳頭守一天,之後便搬至了葛山腰,修葺了一間小木屋。
郗牧的碑就在山後。
不久事平,藩王被換,不少舊人搬離葛地,仍記得這麼一段事的竟隻有那麼幾個了。
老人尤其記得,他那年去時聽見那戲子在岑杭懷裡氣若遊絲道:“戲子從來都是下等人,唱得再好那也是卑賤。我知道他們都說戲子無情……”
少年猛咳了幾下,聲音已經近乎聽不見。
“那若是我說,我有情於你,有違世俗的情,你可否一信……”
山腰環境其實並不好,又是小木屋,當年意氣風發的岑少爺終於還是入了那輪回去了。
不過該陪的人已經陪了半生,他應當也滿足了。
或許還有些期待。
這一世我們至死都離得這麼近,來世是否可以早些相遇,不負此緣,一生順遂。
後麵有人在木桌上找到了一張紙條。
是寫給郗牧的。
但願有來世,你我子然一身,逍遙自在,看遍雪滿山頭,楓紅樹梢。
落款是岑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