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真相之瞳,克勞迪婭能看到在越過山頭的山坡上燃燒的一團火。
那是埃德加靈魂的顏色,熊熊之火,昭昭烈焰。
就如她判斷的那樣,王兄的狀態還不錯,但看不出來他到底為什麼不願意離開。
被解禁的安東尼跟在公主身後,一邊警惕四周一邊端詳公主的背影。
他對克勞迪婭的印象全來源於埃德加殿下,那個在皇太子殿下口中甜美可愛體貼善良的妹妹形象和克勞迪婭不能說一模一樣,隻能說毫不相關。
霸道,獨斷專行,膽大心細,就連現在這一路怎麼走都是聽她的,要緊緊跟在她身後,每個腳印都要重合。
安東尼是一位合格的騎士,在履行職責時從不質疑自己守護對象的命令,他亦步亦趨地跟在公主身後,驚奇地發現這一路上連一隻魔獸都沒有遇到。
彆說魔獸了,魔地林時不時就會出現的泥淖微型沼澤都沒踩到過。
他們就這樣一路安全地翻過山頭,站在最高點向下望時安東尼還回不過神。
就這麼到了?
下山的坡道不像上來時那樣陡峭,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平緩,樹林稀疏,能一眼望去山腳。隻是黑魆魆的夜與魔地林自帶的氣氛讓視線所及變得模糊不明,隻看得清兩米外地上一片黏膩的月牙型沼澤。
駐足的克勞迪婭忽然道:“安東尼,警戒。”
安東尼聞言周身氣場一變,淩厲如刀,單手卸下背上的長弓,另一手指尖劃過腰側長刀。
很快,安東尼右手持弓左手捏住箭尾,右側腰間長刀解開封印,刀鞘口閃過一道寒光,這動作能保證他手上的箭射出去後,即刻就能抽出長刀砍向逼近的野獸。
克勞迪婭退回安東尼身後,空氣中的氣味腥臭不可聞,對危險的直覺讓她十分警覺,公主蹙眉往下看去,真相之瞳的視野中,百米外就是這次搜救行動的目標。
隻是,有一圈厚重的黑霧圍困著埃德加,黑霧中時不時傳來奇異的吼叫。
但她看不清那東西是什麼,隻能看到兄長火色的靈魂靜止不動。
真相之瞳自帶的魔法陣清空了前麵的路,是威懾也是誘餌,隻可惜黑霧並未襲擊他們。
這湧動的黑潮如同活得一般,發出森然的聲響,整個罩住不遠處的小片空間,連安東尼都看到了它,他震驚不已:“那是什麼?”
這次公主終於看清了它,她平靜的聲音響起:“魔地林之核。”
“什麼?”
“原來這就是魔地林產生的原因啊,”克勞迪婭歎息道,“怪不得兄長走出不來。”
安東尼握緊長箭,手背突出青筋,指骨發白,蓄勢以待。
“收起弓箭吧,安東尼伯爵。”克勞迪婭左手按住對方繃緊的手臂,另一手摩挲起左手手腕上的命運之輪,“既然是核心,普通的魔具恐怕是沒有用了。本來想動靜小點的,看來要鬨個大的了。”
安東尼不知道公主什麼意思,他手握刀柄道:“殿下,我幫您破開它,請您趁著機會帶上埃德加殿下撤離。”
克勞迪婭忽然提起毫不相關的事:“朱利安說我是預備聖女。”
安東尼瞳孔一縮,吃驚地看向她:“什,什麼?”
“所以,你還是要聽我的話的對不對?”
“殿下,我……”
安東尼話音未落,公主掌心浮動起燦爛的金光,她一字一句道:“命運之輪啊,聽從吾之祈願,將神之偉力借於吾,破開黑暗之霧吧。”
如冉冉升起的一顆太陽。
安東尼迅速抬起手臂遮住雙眼,視線模糊,但他還是窺得一些景象:公主的長發如被狂風吹開,金色的發帶飄上夜空,紅發被扭曲成大片光羽,黃金瞳的光芒也被襯托得黯淡。
這太陽照亮暗夜之林,光芒輻射出半球形的保護圈,刹那間湮滅方圓百米的濃黑。
所過之處地麵竟生出嫩綠萌芽,腐朽的枯木短暫逢春,一切似下了場碧色的細雪。
山地劇烈地抖動,是魔獸們因為這一變故而引發騷亂,但很快,騷動就停了下來,地麵的嫩芽速度極快地枯死。
那隻金手鐲掉落在地上,碰撞聲十分清脆。
克勞迪婭額角滲出汗,果然她驅使神器的極限隻能到這裡,她抽出魔藥迅速補充魔力。
殘留的光終於消失,留下被吹開,不,應該是被淨化的長空,空氣清新了不少,不明的粘稠黑潮已然消逝,露出被罩住的籠中困獸。
破開濃重的包圍圈,被圍困的王儲抬眼看向來人。
埃德加與先王長相極其神似,完美繼承沃頓家族的美貌,一頭烈火般的赤色短發被他隨意地捋到腦後,幾縷落在光潔的額頭前,一雙鋒利的眼睛壓在劍眉之下,眼窩深邃,雙眸是濃重到有些發紫的矢車菊藍,鼻梁高挺,薄唇抿成線,蒼白的麵色竟給他平添了幾分殊色,然而沉沉的目光如頭狼般極具侵略性,似頭雄獅在伺機獵殺入侵的敵人。
不過殺氣騰騰的視線在觸及克勞迪婭的瞬間如春雪消融,隻留下少年氣十足的恣意與溫柔。
埃德加卸下力氣,放鬆地倚坐在最大那顆的魔晶旁,他閒適得不像是處於危機之中,嘴角甚至勾起笑意:“來了啊,克勞迪婭。”
安東尼竟不合時宜地有些感慨,這兩個人可真是親兄妹啊。
克勞迪婭抬眉:“許久不見啊王兄,還以為你現在已經在狼肚子裡了。”
皇太子殿下溫柔地顧左右言其他:“我收到了亞曆克斯先生帶來的東西,這玩意兒很重要對吧?”
克勞迪婭點頭:“是很重要呢,王兄。”
“怎麼不喊哥哥?”
“哦?獨斷專行的皇太子居然讓我喊他哥哥啊,怎麼敢當。”
“嘖,戰報裡那群家夥又胡說八道什麼了?”埃德加用最囂張的語氣講最慫的話,“彆信那些家夥鬼扯,尤其是安東尼,他們懂什麼軍機,你看這不就是讓我撈到寶了?”
安東尼:?
克勞迪婭抱著胳膊沒好氣道:“撈到寶?你不看看你貴重還是這些東西貴重?”
埃德加卻笑得更開懷:“妹妹擔心啦?”
“也不是敘舊的好時候。”克勞迪婭上前蹲在他身側,不由分說地按住埃德加藏起來的胳膊,“被那東西遮掩看不清你的傷,魔力枯竭和脫臼?居然還在我麵前裝沒事?你忘了我的眼睛是乾什麼用的了?”
埃德加有些訕訕,他隻是下意識地藏起受傷的胳膊,因為沒有力氣,倚靠著那塊石頭耍帥都很辛苦。
克勞迪婭替他正好骨頭,從腰側的簡易醫療箱抽出來一管魔藥,拔了蓋子就懟進埃德加嘴裡,埃德加幾口下肚,蒼白的臉色都紅潤起來。
“走吧,你們是怎麼破開那東西的?難纏得很,趁現在……”
“殿下!”
安東尼大驚,兄妹二人聞言抬頭,方才寂滅的濃霧再次凝聚。
漆黑的如雲霧般凝集的暗魔力中湧動著無數野獸的屍體,腐爛的血肉散發出腥臭的氣息,墨色深林中看不見它們被風攪成一團的淒慘模樣,卻有類似於踩上泥潭的擠壓聲。
更令人牙酸的是骨頭的重組聲音,這回響在空蕩蕩的魔地林,夾雜著沒有源頭的動物喘息聲,恐怖得如同萬千生靈一齊瀕死尖叫。
被再次召回的活死野獸從洶湧的大霧中踏出,如掠過死神的長袍薄紗,默然地穿過冥河。
聲響驟停,一切歸於靜默,可靜默隻是危險的前奏。
一雙猩紅的眼睛亮起。
又一雙。
數不清的紅眼睛死死盯住三人,好似懸空的不祥鬼火,視線方向直指包圍圈中心,寂靜中有水滴落的聲音,那是魔獸的口水。
月亮忽然從雲中逃了出來,它如同要融塌的一截短蠟燭,離奇的是,這可憐的月亮卻照亮了這被籠罩的魔地林中心。
於是視野明晰了,地麵堅硬的凹凸不平顯露出真麵目。
那是魔晶。
如山的土壤般多的魔晶。
它們依附在某種生物的遺骸之上,雪晶般的殘骨上長滿血紅的巨大晶體,一簇又一簇,好似紮根土壤的緋色灌木,又更像是焚燒的烈火,每一簇火苗都升騰起一縷孤煙,縹緲的黑色煙霧就此凝結,成為恐怖的暗魔力霧潮。
克勞迪婭從未如此清晰地認清這些血色結晶到底是什麼。
看來所有人都低估了伊萊。
魔地林之核,居然是精靈族的墳塚。
月亮融塌了,黑暗再次占領了所有視線。
公主睜開眼,眸中流轉黃金之光,如兩盞燃燒的暗燈。
“安東尼,放棄思考,做我的左手長刀。
“而兄長,”克勞迪婭鎮定地說道,“像小時候那樣,你提劍,我發令。”
“小時候的騎士遊戲啊。”埃德加悶笑一聲,麵對妹妹的溫柔神色霎時化作淩厲殺意直衝四周,年輕的戰神如一把利刃,亟待出鞘,“是,公主殿下。”
“哇哦——”
佩裡斯和薇拉坐在雪橇上,銀狼套上轡頭在雪原疾奔,速度快得掠出殘影,好似貼地而行的銀蛇閃電。
地麵的碎雪與風卷在一起,涼颼颼地撲麵而來,兩個人高舉雙手在雪地裡歡呼,像極了滑雪場裡積極參與旅遊項目的遊客。
薇拉拉長聲音:“佩——裡——斯——小——姐——這——好——快——啊——”
佩裡斯比薇拉還興奮,她大喊大叫:“哦呼!這大平原就適合雪橇!!!”
銀狼馳騁在廣袤的雪原上,雪橇隨著起伏而顛簸,然而越顛簸兩人玩得越高興,隻有懸空在胸前的羅盤十分穩定——這死物竟是場合裡最沉穩的。
碧光指向的位置掛著一節香噴噴的肉乾,是佩裡斯用魔法做的木質品,形色和肉長得很像,連味道都很香,糊弄兩頭狼綽綽有餘。
皚皚雪原的天是玫瑰色,並不因夜幕降臨而黯淡,反而顯現出怪異的明媚。
時間越來越久,天幕的色彩逐漸加深,等到羅盤所指的魔地林時,頭頂顯現的是一片不祥的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