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終點了,東西都拿好。”
大巴司機踩下刹車的同時售票員洪亮的嗓音響起,即便乘客寥寥無幾。
李魚拎著旅行包從空調大巴上下來,瞬間便被暑氣包裹住,輕薄的碎花連衣裙也未能消減絲毫的熱意,她頂著烈日徑直走向路邊停著的一排車—私家車混著出租車,差不多十幾輛。
司機師傅們開著窗躲在短視頻裡消夏。
李魚在第一輛出租車前停下,“師傅,四一二林場走嗎?”
“走。”白發叢生的司機師傅收起手機,“走。”臉上的皺紋間填滿從手機裡收獲的快樂。
“多少錢?”
“二十五。”
是這個價,李魚打開後門,上了車。
車子直行二百米左右轉進一條樟子鬆護衛的大道,路沒變同上次來時一樣,兩旁的樟子鬆似乎也靜止在了時光裡,唯一變化的大概隻有大巴車的終點,那時是四一二林場。
“小姑娘是來探親的嗎?”
司機師傅透過後視鏡同她攀談。
李魚從車窗外撤回視線,猶豫了一下,“嗯。”
“我有幾年沒拉過年輕人去四一二林場了,都走了。”
“是嗎。”
“你這是第一次來?”
“不是。”
安靜了幾秒,司機師傅透過後視鏡打量了她一眼,皺紋間的快樂正在一點點消散,此後將近二十分鐘的車程沒再說一句話。
臨下車李魚開口要了司機師傅的聯係方式,說回去還打他的車。
最終還是留住了司機的最後一份快樂,李魚長舒一口氣。
“魚兒,來了。”
李魚轉過頭看見奶奶正站在屋門前向她招手。
李奶奶今年七十六歲,頭不暈,眼不花,耳朵也靈。
李魚十分喜歡奶奶。
“奶奶。”
李魚小跑進院子,耳邊是奶奶“慢點,慢點。”的叮囑聲。
“坐車累不累?”
“不累。”
“那餓沒餓?”
李魚早上七點空腹從家出發,現在快到一點了,她卻不餓。
“快進屋,再炒一個菜,咱娘倆就吃飯。”
李魚進屋後將旅行包放到門口的椅子上,奶奶家的一切擺設未變,炕琴貼畫上的四個仙女依舊身姿婀娜笑靨如花,隻有爺爺不在了。
“魚兒呀。”
李魚聽到奶奶叫她,快步走向廚房。
“彆進來,油煙大。”
李魚乖乖站在門外,門並沒有關,菜香鑽進鼻腔,總算勾出了她的食欲。
李奶奶彎著腰站在鍋台邊翻炒,“我才想起來一件事,今天早上後院的二淮幫忙拔豌豆秧,我讓他中午過來吃飯的。”
李魚是下了火車倒大巴車時才告訴奶奶她要來的,“行,我去請他。”
“出了門右拐向房後走,那就一間房。”
李魚按照奶奶的提示,出門右拐走了十幾步便看到了二淮家,遠遠看上去仿佛一片綠色汪洋中的一座孤島。
這時,李魚的手機響了,她盯著來電人的名字,停下了腳步,“喂,汪垌。”
“小魚,到奶奶家了嗎?”
“到了。”
“奶奶怎麼樣?”
“挺好的。”李魚用腳碾著腳下的水泥板路,一下一下,靈魂似乎被抽走了,“放心好了。”
“那就好,有事一定給我打電話。”
“嗯。”她猶豫著停下了腳,挺了挺背,“對了,汪垌,我可能要過一段時間再回去,還有~咱倆的事能暫時先不告訴家裡嗎~”李魚握緊手機。
“好,等等再說。”
“嗯。”李魚的聲音很輕,輕到她自己都快聽不到了。
“小魚,聽得見嗎?”
“信號好像不太好,再聯係吧。”
李魚匆匆掛斷了電話,她曾以為自己是個不會說謊的人,哪怕是這種小謊,然而現實是信手拈來。
身旁的雜林中傳來“呼”的一聲,林中的小鳥被什麼東西驚擾了,正逃往天空。
李魚的思緒轉到了十六歲那年的夏天。
她也曾在這片雜林中被某種東西嚇到。
那時,這裡有一條曲折光溜的小道,道邊有零星的淡紫色小花。
她采一朵插在耳鬢,轉起圈圈,想象自己是多麼的漂亮,裙邊還在飛揚,傳來“撲通”一聲猶如放大一百倍的心跳,她僵在原地,耳畔卻隻剩下微風的颯颯聲和她加快的呼吸聲。
她還是撒腿跑開了。
如今,真相同這條小道一並荒蕪了,無從知曉。
現在的她也同十六歲的自己一樣,遇事先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