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乃是大殷的國都,街市繁華,人煙阜盛,街頭店肆林立,叫嚷不斷。
林意柔坐在搖晃的車輿裡聽著外麵傳來的陌生語調,顫抖更盛,冷到發白的細指緊抓著衣襟不敢鬆手。
這是桐花院的車輿,柳葉青的帷幔,墨蓮細枝一般的窄帶子,繞著車軫紮紮實實的捆了三圈。平日裡桐花院的車輿可不會如此密不透光,今日裡卻是不同的,車裡這幾位是剛從江南被買來的官奴,江南一場康碌之亂,連帶著百餘戶官職人家被牽連,男丁不是斬首便是流放,女眷們則躲不過被賣為官奴這一遭。
林意柔的父親不過是個小小的侍直郎從六品,雖說算的上官宦人家,但到底談不上大富大貴,一場噩夢一樣的暴亂卻將父親也牽連了去,母親大病一場在知道女兒要被貶為官奴時也撒手人寰,一家子本來和和樂樂,就這樣空落落隻剩下了林意柔一個孤女,前路渺茫生死未知。
要知道,罰沒為官奴的女子本就比男子更加淒慘,更遑論是有些姿色的了。命好的能被人家選中便可多一份安穩,自然,選回家也是為奴為妾的身份,而命不好的就是被賣到桐花院或者教坊司這些地方,淪落風塵不說,以奴籍入煙花,更是人人可欺的份,命保不保得住都另說。自然還有命更不好的,那就是入掖幽庭了,那裡多是亡命徒,在那處乾活,喪命是早晚的事,被每天抬出來裹著白布的屍體沒有幾十也有十幾具,竟多數都是女屍。
縱使這些姑娘在家是被千般寵萬般愛的供養大的,現如今也是知道了自己的處境,哪裡還敢放肆,都是哆嗦著蜷在車駕裡,任憑嬤嬤訓話,隻盼著能有個好去處就行,富貴事小,活命事大。
街頭的嘈雜漸漸遠去,似乎是到了行人稀少的去處,車與走的快了些,後又慢慢停下。緊著聽見些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像是一隊男子,腳步有些整齊。
伴隨著帷幔繩索被解開的嘁嘁促促,天光忽的亮了,車與裡包括林意柔在內的幾位女子都沒忍住小聲驚呼,光線的刺激讓女子們都埋頭遮住了眼,但因實在不敢多生枝節,隻顫抖著等待指示。
嬤嬤垂著眼吩咐了句“落與”便去了遠處站著,圍著車與的一隊男侍便壓下抬梯,姑娘們低著頭從裡麵出來,不敢發出一點多餘的聲響來。
等姑娘們站齊了,眼前便有聲音響起:“都抬起頭來。”喊話的是位中年男子,短衣短靴,衣邊有些許紋路,應該是個小管事的,他掃視一圈後向後吩咐一聲,便有幾個年長的媽媽出來,挨個摸索著姑娘們的身子,這是在搜身,搜的極其仔細,衣裳和發髻都一一看了,連裙擺下的玉足也未放過。
姑娘們又怕又惱,但這哪是她們敢多言語的地方?自己也是在高門顯貴生活過的,這樣謹慎的人家,肯定是這中都的高官,哪裡還能由得自己不滿?林意柔輕咬粉唇,忍著不適,怕自己出聲擾了這詭異的安靜。
良久,搜身結束,姑娘們剛鬆了口氣便又被指使著進院,這是個偏門,門頭極其低矮,男侍們低著頭才進得去。
進了院門就是幾條曲折的回廊,姑娘們隻管低頭跟著,不敢慢一步。不知走了多久,腳下的路由青石磚變成白羊玉,再到最後停在一間琉璃窗麵的閣廳外,小管事彎著腰從側門進去了,不一會又出來,示意姑娘們一個跟著一個垂首進門。
屋裡熱氣很足,這會正是初春,外麵有些冷氣,屋裡卻香暖噴人。光線倒是不暗,林意柔卻覺得有些灰蒙蒙的,四圍都是人,低著頭也能感覺得到。他們或在議論彆的事情,或在談笑。沒人理會進來的這幾個姑娘,仿佛沒看見一樣。
“侯爺,姑娘們都帶到了,桐花院的來說送來前都驗過了,全是清清白白在室女,這裡是名冊。”
屋裡靜了下來,滿屋的公侯伯爵似乎有同樣的默契,他們把目光轉過來,看向這些姑娘。
做東的恭定侯發話了:“各位同僚,這些都是江南來的姑娘,實在可憐,還是如花似玉的年紀就沒為了官奴,本侯內心不忍啊,各位大人王爺都在,不如發發善心,領一兩位回府,姑娘們也就不用被賣進桐花院了,不也是一件美事?”
“侯爺可當真是仁厚啊。”
“這些賤奴能得侯爺照顧,可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是啊是啊,叛黨的家眷也能勞侯爺上心,可不是福分嗎?”
“…哈哈哈”
附和的聲音不絕於耳,林意柔交疊在腹前的手指開始發緊,是了,叛黨,自己是叛黨的家眷了,隨隨便便一場暴亂,一件隻審了一天的案子就這樣定了自己一家人的性命和前途。中都這樣歌舞升平人人安樂,高官們風輕雲淡,而自己卻要這樣卑躬屈膝,在他們的手下求一條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