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歉。”我要求他。
他回身和旁邊幾個他的人一笑,“老子不想給你道歉。”我憤怒起來,“你什麼意思,我哪裡招惹你了?”他說道:“既然你問了,就告訴你,老子澆你是看不順眼你。”說過他就和身邊的幾個狗東西狂笑起來。
我一陣燒勁,撲了過去。
我醒來的時候,我從前認識的幾個同學,以及我不認識的一個班的同學,圍著我,同時告訴我他們的計劃。一個說,新生這樣被欺負,決不行!決不能讓他們以為咱們好欺負!另一個告訴我,因為你還了手,傷了他們麵子,三天後要和你單挑!又一個說,單挑就是不讓你贏,讓你白給打,不行!
整整技校兩年,我們除了打就是鬨,有一天我們也成了老生,我們也是霸氣十足,我們不甘心,我們也要做老大,於是打過一撥又是一撥,我至今記不得那個白頭發的老漢是教什麼的,我記住的幾乎完全是塵土飛揚的戰場。
我發現我根本沒有什麼愛好,要說愛摩托車也算不得,簡直讓人覺得可笑,你說,什麼叫愛摩托車?再說愛摩托車怎麼也不代表愛修摩托車,我看著我瘋長的年齡,我恨不得撕了那些修理的破書,我沒撕,是因為我考試抄的時候還用得著。
從技校回家的那一天,我靠在顛簸的火車上尋思著我的下一步,後來我發現我沒有思想,混著,因為我的答案是混著。
我在家足足待了三百九十四天,我被分到了七車間,我並沒有修汽車,事實上我也修不了汽車,我成了一名鉗工。我機械的工作、回家、工作、回家,我一下子給老實了,這裡沒有不老實的條件。我老老實實乾了兩年鉗工,直到我的幾個大學畢業的同學分回來,而且坐到辦公室成了我的領導。我有一種恨的滋味,我忽然想參加自學考試,我想擁有一張文憑,然後離開這個破地方。
有了這樣一個理想後,我就不那麼計較了,如果我穿著油黑汙臟的工作服,遇見我穿著西服係著領帶的同學,我就不會再自卑,我心裡對他說,小子,老子明天要當經理,拿著大哥大借你諞閒傳!
我的工資太低了,關鍵效益也太差了,我二百一十四元的工資,往往發上幾個月才發出一個月,虧得我父母不要我那點錢,我白吃著,我得讓他們徹底不介意我白吃,我揚著我買來的自考書,我說,等我跳出這個破槽,有你們享福的天日!
可是,一切都得怨王小三!你不知道,我報考的計算機專業已經過了四門——那時侯。然而我這狗命,我偏遇見了王小三,那一天,他派頭一百足的來到我家裡,他技校畢業就去了上海,他大舅在上海。他和我海談了七個鐘頭,走的時候家屬區裡的所有人都去了夢裡,確切地說,是北京時間淩晨三點十八分。我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是因為他走的時候說,健偉,你不能不信命呀,你看你看,這是幾點,這現在是三點十八呀,這不明擺你跟我小三是要發呀!
我在家三天三夜沒睡好,第四天我和我父母深談了一夜,我現在後悔我當時居然還擠出一把淚來,這後來成了我回憶中的恥辱,我說,我都二十四、五的人了,我一個大小夥子一天就掙這二百來元;我說,你們年齡也一天天老下去了,當兒子的也想你們晚年享福呀;我說,爸,你信我這一回,你得多給我兩回機會呀。說著說著,我母親動搖了,她開始幫著我說話,他爸,在這廠裡窩下去,終究不是個辦法,趁他年輕,就讓他闖闖,反正是辦停薪留職嘛,又不是不要這鐵飯碗啦,啊?我母親望著我,啊?她示意我接個話,我雞啄食似的點著頭,對,媽說的是,鍛煉一下。
我握著我父母給的八千塊時,我和王小三擠在瘋狂的人群中時,我深深融於其中的時候,我還不知道傳銷的內涵。
當我父母鬨到王小三父母跟前時,我父親氣得血壓猛長,我母親善良地要求他們還出他們的血汗錢,然而一切無濟。我把自己鎖在熟悉的我的小房子時,我在黑暗中痛哭起來,也許我長這麼大以來,頭一回哭的如此悲切,我父母什麼也沒在我麵前提。許久一段時期,我象惡餓狼一樣地等待著王小三的歸來,可是他父母一同溜去了上海,聽說王小三家在上海買了商品房。
我不止一次的想到王小三的商品房,其中一定有我的幾平方,那幾平方深深刺痛著我的自尊,我被信任的人耍了,我象個猴一樣被耍了,我由此知道,我是個狗屁。
我不想待在廠裡,我總覺得彆人都在笑話我,我乾脆開始了我的打工生涯,我先頭還是做鉗工,私人老板把我象個龜孫子似的用,我乾了五個月隻領到了一千大元;我又去了一家純淨水公司,送了差不多半年水,我見的用水人家都很小康,虛榮心叫我撇了那工作;我折騰著,混著,乾著。
兩個月前,我好心的爹娘又被我打動,給了我五千塊去炒股,今天,跌破了。
真的,月下躑躅一點也不美,我沒有任何浪漫的幻想,我不想回家。我抱著我快三十歲的我的狗腦袋,我流出眼淚。
眼淚鹹鹹的,模糊了我的視線,我愛我勤勞樸實的父母,我也挺愛挺愛普通但活著的段小潔,我不大敢打算未來,我是狗屁,絕對的狗屁!
可是我不想死,我要告訴你,彆和我一樣。
記住,彆和我一樣。
(後記:太遙遠,用了些老同學告知的場景完成了編撰……一回望,太匆匆,已過去了數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