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單憑司竺一人的執念,真的可以下這麼大的陣,回溯千百次時光麼?
還有蹊蹺的東方城和與先前完全沒有留意她們的狼妖……
忽然有所感悟,辛晚急急喊:“等下!”
徐時瓚一劍替人除去一團怪火,聞言停了動作,不察,被另一側的火灼了一下。
他輕輕的“嘖”了一聲。
“受傷了麼?!”辛晚趕緊問。
“是啊,”徐時瓚很想回手將那團火滅了個乾淨,又顧念辛晚說的話,到底沒動,語氣不善:“我快死了。”
聽出他還在開玩笑,辛晚稍稍鬆了心,問:“東方城死得怎麼樣?”
徐時瓚略微一皺眉,很快想通了她的思路,仔細回憶,忽然一頓,動唇:“身上沒有其他妖氣。”
沒有其他妖氣,要麼殺他的就不是妖,要麼……殺他的就不是彆的妖。
這樣一說,狼妖對他們的視而不見也說得通了。
“你先讓兩邊沒傷得太厲害,我馬上來!”辛晚跑得氣喘籲籲,囑咐。
“來不及了。”徐時瓚開口。
趙長風將最後一串妖火滅掉,人也被妖紋反噬,吐出一大口血,石磚上綻放了一朵豔麗的血花。
“他要死了——”
“何況,”徐時瓚倏的回頭,豎起的發尾在空中蕩了一個小弧度,他說:“有人來了。”
*
司竺見過趙長風的許多模樣,第一次見他時很溫柔,後麵重逢時雖身負重傷卻還算整潔,起碼能帶著和煦的笑朝她看過來。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樣虛弱的、不堪一擊的趙長風。
仿佛他生命那條線已經走到了儘頭。
據說人在即將失去重要的人的時候也會走馬觀花地想起和他的許多事情。
司竺記得,那是一個很平常的午後,陽光不刺眼,偶爾還有陣陣微風。她倚在趙長風懷裡,和他十指相扣,望見他的掌紋,忽然想起很久之前族裡的老人說的話,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趙長風問她笑什麼。
她指指他掌心的紋路:“誒,你這條‘生命線’中間斷了誒,可你還好端端地活著,可見爹爹他們經常拿來唬我的那些話當不了真。”
這其實實在算不得什麼好笑的事情,但趙長風依舊笑得很開心,他握了下拳,同她解釋:“我自幼失怙失恃,某日在街頭凍得要死,那一刻真的仿佛覺得自己要死去了,師父卻將我撿了回來,大抵是這個磨難吧,或許早晚會還回去。”
司竺聽不得他說這種話,癟著嘴,不讓他繼續說下去了。
或許、或許……
手背忽然覆上一片溫熱,她怔然回神,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早已淚流滿麵,眼淚順著臉頰一滴滴落在她的手背。
趙長風氣息奄奄,神像被他摧毀了大半,不複從前的光輝。他撲在地上,身上血跡斑斑,早已沒了行動的力氣。
趙長風麵色慘白,唇上掛著一抹還沒來得及擦掉的血跡,然而都這樣了,還是想要勉強給司竺露出一個笑。卻在碰到對方眼淚的時候一頓,無論什麼時候,他見到哭了的司竺卻還是會永遠難過。
他伸手去夠,可惜氣力用儘,兩人之間的幾尺距離恍如天塹。
掌心怎麼也抓不住她的。
沒辦法,他無奈地歎了口氣,沒想到反而吐出一點血跡,混著內臟的碎片,看起來確實是到了油儘燈枯的時候。
司竺這才反應過來,幾步上去,跪坐在他麵前,動動唇,想要說話卻什麼也說不出。
“神像已封。”他的聲音從來沒有這麼小聲過,司竺一瞬間很害怕,感覺自己被一團恐懼包起來,一直向下墜卻無論如何都到不了地。
“以後不要信這些了。”趙長風很勉強地笑了下,像是在為自己做最後的努力:“阿竺,你的子民的妖化和我、當真沒有片刻關係。”
司竺這才知道原來人在恐懼之中真的會失聲,她幾乎吞吐不出一個字詞,隻好一個勁點頭。
“我是真的很後悔。”他目光越過她,好像是在回憶什麼,他好像想到了幼時不願責罰自己的師長,會偷偷帶自己下山的師兄還有總是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師弟。
“但倘若再來一回,我大抵還是會這樣,你知道的,我拒絕不了他們。”
司竺捧著他的手,往自己臉上靠,感受他的體溫在一點點散失。
她的身後全是妖族,因著神廟異動,和少主趕過來看動靜的。
“我好像一直在對不起你。”趙長風忽然開口:“我不知道,你會不會信我,會不會原諒我。”
司竺這一刻忽然很害怕。
她想說不是的,前半個月沒來找他是因為要忙著解決異動的妖獸,要替他找證據。
和他的隔閡也是忽然之間不敢和對方說話,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些拒絕的關懷也隻是一時的賭氣。
可是再沒有機會了。
趙長風替司竺做了最後一件事。
溫熱的血液覆上司竺的臉頰,明明是滾燙的,司竺卻覺得冷到了骨子裡,她這輩子好像從來沒經曆過這麼冷的時候。
仿佛忽然之間降了一場大雪,把她渾身都淋了個透。
這是這次,再也沒有長身玉立的青年,舉著一把傘,朝她走過來,替她遮去所有的風霜和雪霧。
外麵的風吹得更緊,吹過破敗的神廟,發出幾聲怪叫,閃雷劈下,大雨終於下了。
不久,便是一片雨水汪洋,雨大雷也響,仿佛撕碎這塊地方一樣,卷著幾聲哽咽,將它帶向更遠的、沒有儘頭的地方。
妖曆九年六月,先前被妖眾多有詬病的妖族少主司竺,不避親,斬妖眾惡之至極趙長風,破獸化之險境,妖眾回心,擁立,視其為王。
那一日,好一場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