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超的大腦徹底停擺,任由身體帶著他遊蕩在無人的大街小巷,直晃到街燈四起,他停下腳步才發現自己又站在了小賣店的門前。
他像過去幾個月一樣,拉起卷閘走進店裡,拿起抹布把櫃台和貨架擦得鋥亮,地板拖得一塵不染,直到精疲力儘,才一屁股倒在溫勉的躺椅上,望著空落落的店鋪,無聲地哭了起來。
他一個理科生,竟也領悟了“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恨意。
因為年紀小,溫老師從沒聊起過兩人的未來,他隱約能感受到,卻對溫勉的擔憂嗤之以鼻,誰的年紀不是一年年長起來的?溫老師不信那自己就長情給他看。
他爸過去病的稀裡糊塗,一朝清醒便處處想替他著想,甚至對他過去十七年的獨立生活能力視而不見,認為他走上同性戀的歧途,都是因為年紀小不懂事,便以自身為要挾讓他放棄錯誤的道路回到正途。這種為你好、為你著想、為你什麼什麼的說辭,將他死死困在名為“愛”的煉獄中,連拒絕與反抗都不被允許。
如果他是個足夠成熟,有工作能力有積蓄,讓老爸和溫老師都感覺踏實可靠的成年人,現在是不是就不需要掙紮在這種非A既B的選擇題中,可以輕鬆解決問題?兩難中他選擇了讓黎平繼續治病,算不算背叛了他和溫勉的感情?
黎超狠狠敲了兩下腦袋,哽咽著說了聲“對不起”。
溫勉從陽台出來後就搬個小凳子坐在廚房看她媽拌涼菜,一開始還幫忙遞個調料什麼的,後來乾脆靠著牆根兒開始發呆,張美麗瞅他那副失了魂的模樣就糟心,端著菜盆走到他身邊,“跟小黎說清楚了沒?”
“嗯,說了。”
“學校那邊怎麼安排?”張美麗邊拌菜邊問。
“初十就得走,頭先半個月軍事化管理,我這情況特殊不用參加軍訓,但也要按時報到。”溫勉說完從案板上撿了塊黃瓜放進嘴裡,“我去進修你帶孩子,那咱家小店咋辦啊?”
問是這麼問,說到底還是惦記黎超。
“我找縣裡你表叔幫忙照應了,一年兩萬塊錢承包費,虧盈自負。”張美麗把涼菜盛在盤子裡,又道:“還有個條件,就是要照顧門口的攤子。”
溫勉聽完點點頭,現在唯一掛心的事也解決了,他用腦門碰碰媽媽的肩膀,“還是我們家美麗厲害,既會做生意又會做人。”
張美麗“嘁”了一聲,嘲諷道:“哪有你厲害,三十多歲了還得你媽給你解決情感問題,你就是網上說的那種媽寶男吧?”
“哎呦喂,你還知道媽寶男呢?”溫勉笑了笑,“那怎麼辦,媽寶男一般都是親媽過分溺愛造成的,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啊。”
溫柔進廚房時就聽見她哥沒皮沒臉說這麼一句,她上前接過張美麗手裡的盤子,看熱鬨不嫌事兒大地攛掇道:“媽,這你都不揍我哥?他根本就是在抹殺你三十年的養育之恩啊!簡直大逆不道他。”說完留下廚房一室慘叫聲,偷笑著溜出去了。
從這天開始,黎超再沒有事無巨細地給溫勉彙報過他的日常生活,隻是早晚還會雷打不動地說一聲早安和晚安,簡單兩個字,是他無儘的念想。
黎平恢複透析後,兒子一如既往地陪伴左右,精心照顧著他的衣食住行,隻是臉上少了很多笑容,他有時故意挑起話頭聊天,黎超也表現的興趣缺缺,父子倆之間像是隔了層看不見摸不著東西,阻礙了他們的親情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