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你的小隊還有彆的幸存者嗎？”

聞言，這個總是漫不經心的女孩臉色難看了些，“對不起……巨人的出現太過突然，數量實在太多了，其他隊員離我有些距離……他們都獻出了心臟，我隻救下了卡特琳一人。”

這種情況下不但自己逃了出來，還救下了一個隊員。這種表現，兵團裡除了利威爾，埃爾文甚至想不到第二個人能做到。

埃爾文毫不吝嗇自己的誇讚之詞。

利威爾在一旁聽著卻明白，句句是誇讚，句句是試探。

莉莉全程一直不動聲色，表情未變。最後埃爾文拍了拍她的肩膀以表安慰，“快去休息吧。”

他們在等天黑，巨人們不活躍了之後再啟程回牆內。大部人都在療傷或者修整，利威爾帶著他班上的成員在營帳外巡邏，隨時注意是否有靠近的巨人。

利威爾遙望著牆外廣闊的天空，有人在身後喊了他一聲，他回頭，看到了那個叫莉莉的女人。

明明一個時辰前她也才死裡逃生，和卡特琳不同，從她身上看不出一點慌張。隻是因為失血，臉色慘白了些，漂亮的眉眼輕挑著看向他。

莉莉歪了歪頭，指了指營帳裡麵，“醫療班的人都在忙，我左手受傷了，能不能請兵長大人幫個忙，幫我處理一下傷口？”

說著，將手裡的紗布遞到了他麵前。

利威爾皺起了眉。

剛才她手上拎著卡特琳，單手都能了解一隻奇行種，現在包紮傷口竟然還要彆人幫忙，誰信？

可他沒說話，接過了紗布。

莉莉的右手手肘處被劃破，拉了一道口子，傷口不深看著卻有些嚇人。

天空還在下著小雨，有雨滴順著莉莉的發絲滑落到臉頰，又下落到她漂亮的脖頸，鎖骨，然後被她身上的軍裝遮蓋。利威爾看了一眼就垂下了視線。

包紮時兩人都沒有說話。沉默中，莉莉突然開口問道，“上次我問的問題，兵長還沒有回答我呢。”

上次？

利威爾看向了她的眼睛。

過了一秒，他就想起來了。

“所以到底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真的很好看？”

上一次兩人之間有過對話，還是在調查兵團內部的格鬥訓練賽上。

這個比賽本來就是娛樂性質，利威爾毫無意外地拿到了頭籌，而莉莉是第二名。

那個時候，埃爾文已經注意到這個女人了。

她在訓練兵團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卻毫不猶豫地選擇加入調查兵團，並且半年內戰功赫赫，直接升職為分隊長。

她的身手太過出挑，有著這樣的本事，在牆內無論做點什麼都能過上富裕的生活，何必加入調查兵團送死。

調查兵團內有不少熱血青年，立誌為了人類獻出自己的心臟，要殺光所有巨人。可如果說莉莉是這樣的人，那就太牽強了。她的性格太過灑脫，平日裡愛和自己的隊員開玩笑。她總是習慣輕挑著漂亮的眉眼，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

這樣的人，如果哪天說出“加入調查兵團是為了人類的未來”這種話，利威爾才覺得是見了鬼了。

埃爾文派人去調查過莉莉的背景，得到的結果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她的全名叫莉莉·加西亞，父母隻是普通的農民，一家人住在瑪利亞牆內。生活算不上富裕，卻也也足以飽腹，直到超大型巨人衝破了瑪利亞牆，莉莉的家人全都在那次事件中喪生。

至此，莉莉才進入了訓練兵團。

埃爾文看著這份資料沉默了很久。他身旁的韓吉和利威爾明白他在想什麼。

這樣的背景太過乾淨了。

這樣的調查結果，隻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便是他們多心了。莉莉真的和兵團內的其他人一樣，為了人類的未來加入兵團，去牆外冒險。

而第二種，是他們最不想看到的。

這件事關乎到調查兵團的安危，埃爾文刻不容緩地派人去驗證他們的猜想。

想要驗證第二種可能並不容易，且十分花費時間。在得出結論前，埃爾文等人時刻注意著這個女孩的動向。

基於莉莉在兵團裡並未表現出異常，加上今天她幾乎是拚了命才救下自己的隊員，起碼到目前為止，利威爾願意把她當做同伴看待。

但最多，也就是這樣了。

對於她在格鬥訓練賽上問的廢話，利威爾根本沒有耐心回答，他語氣冷漠，“多用你那本就不怎麼聰明的豬腦子，想想怎麼在這裡活下去。”

他本身就是略帶凶狠的長相，那雙死魚眼看人時總會讓人不寒而栗。可對於他的話，莉莉也不惱，反而輕笑了一聲。再開口時是難得的認真，“今天我欠你一個人情，以後還。”

說完便不再看他，轉身走進了營帳。

這句話，利威爾也沒放在心上。在兵團裡，他救下的人不計其數，也都對他表達過感激。可這些被他救過的人，大多也死在了往後的壁外調查裡。

這是一個用鮮血和屍骨堆積而成的兵團。

雨水滴進了他的眼睛，模糊了視線。

夢境突然開始劇烈晃動，無數畫麵閃過眼前，可利威爾什麼也看不清。

他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前的場景卻變了。

他依舊身處牆外，天空萬裡無雲，眼前是一片望不到邊的田野，身後是絕美的夕陽。

耳邊是巨人的嘶吼聲，地麵上全是利威爾班其他成員的殘肢和屍體。

“撤退！撤退！”

馬蹄聲在他身後漸行漸遠，一片兵荒馬亂。

他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壁外調查了，他們被成群結隊的巨人突襲。埃爾文發出了撤退的信號彈，而兵團內的最強戰力，也就是利威爾班被留下斷後。

說是斷後，其實和送死沒什麼區彆。

利威爾班的每一個成員殺巨人都不在話下，可是斷後就意味著，他們沒有資源補給。

最後一名成員倒下時，利威爾已經殺紅了眼。

他用儘了身上裝置裡最後一點瓦斯，隻能站在地麵，看著從不遠處向著他奔跑而來的巨人。

他已經為大部隊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

已經足夠了。

利威爾扔掉了手上已經砍廢了的刀刃，到了這個時刻他的背脊依然挺拔，血液順著發絲滴落在他的眼尾。

他以人類的身體，擋在了巨人的麵前。

眼前的視線逐漸被跑來的巨人遮擋，他冷笑了一聲，剛準備在最後的時刻說點什麼混賬話時，一把刀鋒的寒光閃過，一個身影高高躍起，身手利落地砍在了巨人的脖頸處。

龐大的身軀應聲倒地，濺了利威爾一身的塵土。

莉莉站在巨人的屍體上，黑發散在空中，身後的夕陽餘暉照亮了她漂亮的眉眼，那雙如黑曜石般的眼睛掃過他時，像一隻收回了利爪的貓在他心上撓了一下。

“尊敬的兵長大人，” 說話時，莉莉抬手將新的瓦斯罐和刀刃扔給了他。

她總是叫他“兵長大人”，語氣倒是讓他感受不到什麼尊敬，反而是揶揄更多。哪怕是現在這種時候，她的尾音依舊輕輕上挑，帶著她特有的漫不經心，

“一個人死在牆外，會很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