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神靈的懷抱。(2 / 2)

山海謠 畫七 4995 字 8個月前

人啊,有時候就得認命。

楚明姣聽得脊背一陣發涼:就這麼著吧,就這麼著就是一輩子頂著宋謂的殼子,與親人朋友死生不複相見,放棄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切,天賦,修為,滿心的抱負。

蘇韞玉慢慢蹲下來,很輕地拍了拍楚明姣的肩頭,低聲道:“楚二,你如果一直這樣走下去,那太可惜了。”

他從宋謂的軀殼裡醒來不過兩三個月,卻足以感受到楚明姣身上那種明顯的,和從前天翻地覆的變化。

也不是外在習慣上的改變,她對人對事照樣挑剔,還是喜歡流光溢彩的裙子,琳琅滿目的胭脂水粉,說話照舊跟人嗆聲,但從前那根勒著她的弦,就是錚的斷了。

說得直白一點,就是沒有在乎的東西了。

蘇韞玉不禁想到從前。

從前的楚明姣,怎麼說呢,現在那些在她背後酸溜溜說東說西的都說得含蓄收斂了。整個山海界,除了早有成名的長輩,楚明姣全部橫著打,那種橫行霸道的勁兒,真讓人覺得,日月與山河,都該歸她所有。

那時候,她看似無法無天,渾身上下似乎長了十八個膽子,實則依賴兄長,尊敬父親,對族中長老們客客氣氣的,哪怕總被逮著嘮叨,她也會耐心性子聽下去,好聽的就受用的收下,不好聽的左耳進右耳出就是了。

即便是對另外三個弟弟妹妹,她也做到了姐姐該有的友好態度,哪怕是裝的。

因而此時此刻,親眼看見明珠蒙塵才如此令人惋惜。

楚明姣不再說什麼,她動了動唇,突然覺得很冷,周身力氣流乾了一樣,伸手勾了榻邊的絨毯給自己蓋上,半晌,朝蘇韞玉擺了個手勢,低聲喃喃:“你出去吧,幫我守著門,我自己想想。”

像隻被逼到絕境,不知前路在哪邊的小獸。

蘇韞玉心底歎息一聲,轉身出去了,出去時還輕手輕腳地幫大小姐把門關嚴實了。

房間裡隻剩一個人,令人窒息的安靜像深海浪潮般前赴後繼湧上來,楚明姣緩緩伸手環住自己的膝頭,以一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勢盤起來。

她的劍心確實出問題了。

早就出問題了。

隻是她一直忍著,本命劍鋒利至極,至強至剛,出必見血,她在楚家很少動用,有些異常,她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哄著自己不去深究。

這次動用本命劍,終於還是壓不住了。

她現在眼睛一閉,全是有關楚南潯的記憶。

明明是十三年前的事,那些片段卻像就發生在昨天,一幀一幀,連細節都十分還原,毫不褪色。

靜滯到接近壓抑的議事廳中,諸多族老在座,那天天氣不好,天降小雨,悶雷陣陣,虧得還有幾聲雷,不然偌大幾十張桌子,連丁點動靜都放不出來。

楚南潯將身上雪白的大氅取下,搭在椅背上,起身時眉眼清潤一片,聲音不緩不急:“我去。”

去,去哪兒呢,去填那口選中他的深潭。

去加固那個不知道傳下來多少代的狗屁封印。

去用自己的命保護山海界外的四十八仙門和凡間——山海界若是大開界壁,深潭破碎,最先遭殃的便是那些手無寸鐵之力的凡界生靈。

可是,那和他們有什麼關係呢。他們甚至都連凡間是什麼樣子都沒見識過啊。

楚明姣當時一下就掉眼淚了。

她和江承函鬨了很久,從哭到吵再到求,她這輩子從沒有那樣低聲下氣過。江承函明明就站在她跟前,卻像是隔了一段非常遙遠的距離,冰雪一樣,始終沒有說話。最後她崩潰了,往他身上砸東西,妝奩盒的珠子砸到他筋骨勻稱的手背上,那上麵有細小的經絡,極儘忍耐地跳動著。

所有人都來為他說話,他是神主,身上背負的絕不止一個山海界,也絕不止楚南潯一人的性命,孰重孰輕,如何取舍,他沒法做出彆的選擇。

在他心裡,凡界的那些生靈,就是比他們重要。

所以楚南潯還是死了。

他將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赴死之前最不放心楚明姣,一些小事情,翻來覆去的囑咐了又囑咐。

他墜下深潭的那一刻。

楚明姣的劍心就開始動搖了。

護不住想護的人,改變不了任何想改變的現狀,這柄鋒芒足以斬斷一切的本命劍,她要了有什麼用呢。

那天,她痛到眼淚都流不出來,整個人跌倒在門檻邊,又無知無覺地自己爬著站起來,一動不動,死氣沉沉。

江承函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屋裡沒有點燈,伺候的女娥們離得遠遠的不敢過來,他將她拉起來,不顧她掙紮,從身後抱住她。

“姣姣。”他下頜微低,睫毛垂到她臉頰一側,話語裡是怎麼都形容不出的疲倦,像是才遭遇了什麼難捱的刑罰,吐出的氣息仍帶著庭外的霜寒之氣:“……答應你。”

答應什麼呢。

人都死了。

楚明姣漠然地抬起眼,看窗外那輪如鐮刀般的彎月,想,是答應她又給她怎樣稀罕難得的潮瀾河寶物,還是答應她可以將潮瀾河整個翻個天,將那些討人厭的祭司們挨個挑釁著氣一遍。

可她要這些乾什麼呢。

她連哥哥都沒了,她什麼都沒了,還要這些乾什麼呢。

楚明姣木然地轉了轉眼珠,第一次感受到。

神靈的懷抱。

原來這麼寒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