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娜從長久的寂靜中緩過神來,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哈……哈……”
她的指尖在發抖,冷汗浸濕了後背。
頭皮在發麻,浸入骨髓的冷意蔓延著,明明正處於炎熱的夏日,她像被丟入了冰窖裡,連牙齒都在打顫。
這樣的寒意,是從心底散發出來的,蔓延過她的全身。
她恍惚間幾乎聽見了那個聲音在笑。
很清脆,很悠揚,婉轉又動聽。
比她從前的笑聲還要好聽。
她從前是封閉的,是沉默的,是豎起尖刺的,在真正這個七八歲的年紀,她根本就是一個古怪的小孩兒。
沒有人喜歡她,就算一開始覺得她長得好看,日子久了,接觸的時間一長,那些下人們都開始嫌棄她麻煩,不討喜。
與他們想象中的“五條小姐”根本不一樣。
他們說她愧對長了這副好皮囊,看著人模人樣的,乾出來的事情就像古時候的野人,上躥下跳,爬樹翻牆,還會跟大人頂嘴。
這個“大人”,指的是他們自己。
她的生身父母常年不在家,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什麼樣的麵孔都暴露出來了,人心底的陰暗扭曲又厚重,在這樣的一座小宅院裡,她看儘了世界的黑暗一角。
能不能……更加地,原諒我一點?
原諒我生下來就是這麼一副皮囊,原諒我想要奔跑,原諒血液裡流淌著的血脈,蹦騰著的野性……
能不能原諒我的罪孽?
我想要改變,但我做不到。
我的心在滴血,在痛苦,做不到束縛於羅裙之下,做不到長久地呆在一處地方。
我可以穿裙子,但我不想要一直穿裙子。
我可以呆在這裡,但我不想要一直呆在這裡。
能不能……
讓我自由?
尤娜胸膛起伏著,僵硬的脊背上有一隻手在輕輕拍著,她已經對這隻手的大小與力度記憶深刻,知道這是梅洛尼。
她知道他一直以來都不是那麼單純。
但沒有辦法,他一直站在她身邊。
在她最需要陪伴的時候站在了她身邊。
在她最需要依靠的時候,給了她一個暫時能夠休息的避風港。
他的肩膀上還有存留她用少量咒力打下來的痕跡。
如果被老橘子他們發現,一定會立刻把他殺掉。
那時候她在想:
梅洛尼,你似乎想向我索求更多的東西……
既然是這樣的話,我活不久了,把你帶到地獄裡麵,到時候再慢慢求吧。
總歸,她是想要有人陪著的。
她不想一個人這麼狼狽地、寂寞地下到那個她根本就不熟的「家鄉」裡麵。
你對我那麼好的話,就一直跟我那麼好吧?
我們一起下地獄吧?
我會儘量滿足你的索求的,就像你一直做的那樣。
滿足我的需求。
“……那是,你預知的未來嗎?”
沙啞著聲音開口,尤娜艱難地抬起頭,那頭的燈光亮的晃眼,女人的身影幾乎被光芒覆蓋,要消融進那一方空間內。
芬妮的一雙手扶著眼前嬌小的大人,她知道一旦鬆手,現在精神受到刺激的女孩指不定會因為過大的衝擊而倒在地上。
事實也是如此,能力結束的一瞬間,手上的軀體幾乎是瞬間就一沉,被做好心理準備的芬妮瞬間托了起來,這才沒有叫人察覺到不對勁。
也多虧了大人現在的體型不算重,不然力量方麵隻是普通人中的柔弱女性的她,根本做不到這麼妥當地維持大人的體麵。
還是自己太過沒用了,芬妮心想。
要好好鍛煉才行。
不然沒有用的自己,便無法為大人幫上忙了。
“芬妮……”
大人在叫她的名字,女人連忙應聲:“是的,大人。”
“這隻是其中的一個未來吧?……你那時候,是出現叫我往另一條路走了吧?”
她的聲音淡淡的,細弱極了,說出的話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雖然我把自己的記憶刪除了,但剛剛因為你的能力,導致封印記憶的束縛鬆動了許多,也就記起來了些。”
“不是還有其他的結局嗎?再讓我看看吧。”
她……竟然是想要一點也不休息,直接就開始下一場「預知」了。
芬妮瞳孔顫了顫,勸阻的話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她止住了。
掌心的手臂是如此的稚嫩,白得像是一截藕,卻又在沉沉地、細微地抖著。
女孩的唇色淺了不少,幾乎是瞬間就能看出她異常的情況。
但好在,那些人都站在她身後,因此也瞧不見這副脆弱易碎的樣子。
「預支」是極其消耗體力的。
因此她隻能一邊躲藏,一邊斷斷續續地“觀察”著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