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知道小叔就在隔壁的臥室休息,怕黑的黎漾即使沒開小夜燈也一夜好眠——爸媽去世的那天是夜晚,也是風雨之夜,潛意識中她對黑夜產生了極大的恐懼。
記得剛到小叔家那幾天,她對黑夜的恐懼極為深重,重到閉上眼就顫抖害怕。小叔把能推的工作全推了,陪在她身邊,安撫她內心的不安。
那些個日夜裡她隻要睜開眼就可以看見坐在床旁守著她的小叔。小叔會溫柔的笑笑,笨拙的拍拍她的肩膀,輕聲哄她,“漾漾彆怕,小叔在”。
字字句句,皆入人心。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那個時候小叔在外麵出差。那天天氣特彆不好,白天的時候狂風大作,悶雷肆虐;到了晚上,擠壓了一天的雨傾盆而下,砸得花草直不起腰,敲得玻璃哐哐作響。
房間裡開著一盞暖黃色的小夜燈,那時候她已經長大了,步入青春期,該發育的發育,開始注重男女之彆。
小叔特彆看重這些,一個大男人天天往小姑娘房間裡跑,門一關誰知道會發生什麼,傭人看見全憑著一張嘴瞎猜,白的也能說成黑的。怕下人嚼舌根,壞了小姑娘的名聲,南青州就不怎麼進黎漾的房間了。
又擔心小姑娘怕黑,南青舟特地找人在黎漾的房間安裝了一盞小夜燈,還是聲控感應的,尖叫聲越大,燈越亮,亮到一定程度時會產生傳感信號,傳達到南青舟的手機裡,無論多遠。
但小夜燈從來沒亮到過那種程度。
但那天似乎要破例了。
黑夜如同一頭吃人巨獸,呼嘯的狂風是它的笑聲,傾盆的大雨是它的口水,萬家的燈火是它的眼睛,貪婪的目光一寸寸占領人間。
黎漾害怕的縮在被窩裡,身體在顫抖,牙齒抖得發酸,閉上眼睛都是爸爸媽媽渾身是血躺在她懷裡的畫麵,好冷,真的好冷,她無助喊叫,懇求爸爸媽媽睜眼,懇求爸爸媽媽抱抱她。
爸爸媽媽冰冷的躺在她懷裡,臉上掛著安詳的笑容,沒有給她任何反應。
哐當一聲巨響,悶雷為閃電開路,讓紫色的閃電輕而易舉劃開夜幕,將黑夜撕裂,帶來一瞬間的光亮。
偌大的雙人床上隆起一個新月形沙丘,似乎被悶雷和閃電震懾,緩慢向角落滑動,有可能不是滑動,隻是單純的在抖,讓人產生慢慢移動的錯覺。
被雷聲閃電威震,黎漾更加不敢閉眼,瞪著乾澀的眼睛,無意識抖動身體,手裡緊緊攥著手機,她給小叔打過電話了,小叔沒接,可能在忙。
唯一親近之人聯係不到,黎漾整個陷入無儘夢魘之中,食人巨獸向她靠近,恐怖的獠牙已經靠近她的咽喉,隨時會取走她的性命。
在自然麵前,人類總是顯得格外弱小。她難受,窒息,無助,叫不出聲。躲在被子等待食人巨獸的宰割。
哐啷!
黎漾眼前一晃而過父母慘死的畫麵,下意識閉緊雙眼,爸爸媽媽我好怕啊,你們在哪啊,陪陪我好不好,抱抱我好不好。
我好害怕。
真的好害怕。
一直麵對懼怕事物,約等於靈魂無限接近死亡。那一晚上,黎漾死了好幾次。
恍惚間,她以為死神來了的時候,她活了過來。
混合著雷聲,門被推開了。漆黑高大的身影站在門口,儘管處於恐懼中,黎漾還是一眼認出了那個人的身影,終於忍不住嗚咽哭了出來。
“小叔……”
恐懼的情緒頃刻消逝,可以儘情釋放,因為她知道靠山來了。
“我在。”南青舟開了燈,漆黑深邃的眼睛十分罕見的有了心疼的情緒。大步走過去,扯了椅子坐在床旁,拍拍床沿,“漾漾彆怕,小叔在。”
黎漾縮在被窩裡,露出兩隻眼睛緊跟南青州的步伐,那個時候她才發現,小叔好像比她還糟糕。
一向注重形象的小叔全身幾乎濕透了,頭發濕成一綹一綹軟趴趴貼在額前,眼下都是烏黑,眼裡帶著一絲倦怠,好像一夜沒睡。
但即使是這樣狼狽,也擋不住小叔的氣質。
一雙大手忽然擋住了她的視線,低沉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睡覺。”
黎漾睡不著,隨口問:“小叔,你不是在外地出差嗎?剛飛回來嗎?”
“嗯。”小叔幫她掖了掖被子。
“小叔,要不然你去換個衣服吧,我已經不害怕了。”濕漉漉的衣服貼在身上很難受。
“不用。”
“小叔,其實打電話就好了,聽到你的聲音我就不會害怕了。”小叔驅趕走了食人巨獸,與夢魘做了一夜鬥爭的黎漾不再害怕,縮在被子裡很安心,漸漸感覺困意來襲,小嘴喋喋不休,不知道說的什麼。
南青舟的眼神忽然變得非常溫柔,在黑夜中格外明亮。
黎漾醒來時,小叔已經走了,椅子也在原來的位置,昨晚發生的一切就好像她做的夢。要不是管家伯伯說小叔昨夜回來過,她真以為那是一場夢。
後來,南青舟雨天不再出差。小叔的那一聲聲“我在”貫穿她整個青春期。
黎漾看著椅子發呆,其實張然說她找對象的標準高是正確的,小叔對她太好了,以至於她感覺彆人對她的好也不過如此。
以小叔為標準,她真的一輩子都不會找到心動的感覺。小叔給她的起點太高了。
黎漾疊好被子下床,洗完臉刷完牙下樓,小叔坐在沙發上看財經報。黎漾看著那一桌美食犯起了難——小叔不在身邊,她已經養成了不吃早飯的習慣。
這些食物雖美味,但卻沒有想吃的衝動。
黎漾想著怎麼樣才能不吃早飯,沒注意到沙發上的男人已經注意到她了。
南青舟抬頭:“吃飯。今天的晨跑晚上跑。”
黎漾欲哭無淚,她的減肥大業每次都會因小叔中道崩殂:“小叔,能不能不吃早餐啊……我可以現在就去跑步。”
“不能。”南青舟放下報紙,“必須吃。”
“……”
臭小叔!
壞小叔!
討厭死了!
黎漾被迫向南青舟低頭,惡狠狠咬一口三明治,心裡用力嘀咕對南青州的不滿。
氣鼓鼓的像隻小倉鼠,簡直可愛。
南青舟察覺到黎漾的小心思,輕輕拍拍她的頭,又開始叭叭說那些大道理:“你可以不滿意自己的身材,也可以減肥,那是你的主觀,我控製不了。但是我想有個前提,我希望你是在身體健康的情況下控製自己的體重,通過健康的手段控製體重,而不是刻意追求過瘦的體重忽略自己的健康。”
“漾漾,我知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你要明白自己的定位,你已經很瘦了。”
“而且,瘦了就一定好看嗎?胖了就一定難看嗎?不要隨大流追求彆人眼中的‘美’。”
黎漾撇撇嘴,想起張然問的問題忽然覺得好笑,看吧,她就說她的小叔不凶。她的注意力都在張然說的話,一點沒注意小叔對她的稱呼已經變啦。
“知道啦,小叔。”
等小叔走了,她再開始減肥。
“是嗎?”南青舟了解她,“任何人做計劃前都會優先考慮自己。你學醫的,應該比任何人明白健康的重要性。”
“知道啦!知道啦!我吃我吃!”黎漾由開始的不甘心變為心甘情願,吃了三明治,喝了牛奶,主打一個不浪費糧食。
小叔在,有人管她,她出行也變得方便了。不用打車,司機伯伯直接送她到商場。她到時,張然已經在了。
張然穿著休閒,低頭玩手機呢。身旁站著陽光開朗的顧澤琛。黎漾輕輕蹙眉,她以為今天就她們兩個出來逛街,沒想到張然還帶了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