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外孫跟女兒長得很像,看著他就像看到自己最疼愛的閨女一樣。
因此而格外偏愛一些。
他歲數大了,一邊翻出家裡的舊影集,一邊絮絮地說著以前的舊事,周頌予很耐心地聽,看到有母親的照片,就停下來看得更久一些。
看完老照片,老爺子拿出一份股份轉讓協議遞給他:“這是應該分給你媽的那份,現在給你也是一樣。”
他有意顯得漫不經心,仿佛隻是遞過去一包餐巾紙。
周頌予推回去,態度堅決:“外公,我不用。”
是不用,不是不要。
他一直將楚家視作真正的家,絕不會讓這份親情因為錢產生罅隙。
在處理過那麼多企業並購重組和IPO的項目中,他親眼見證過,不少大家族的姻親因為錢變得疏遠防備。
人性經不起考驗。
老頭不高興:“我分家產,要的就是個公平,閨女也有繼承權!”
周頌予生硬地哄老人家:“我媽她,肯定也不願意要。我跟舅舅和表弟合開了酒店沒怎麼管,這上麵我已經占便宜了。退一萬步,我比您還有錢,我要來乾嘛?”
他打開自己的手機銀行,把存款數字給他看。
老頭嘟嘟囔囔:“臭小子!”還真比他有錢!
一場壽宴直到夜幕低垂才散場。
楚家張羅完賓客離去,四人已經累得散了架,早早上樓休息。
唯有周頌予,還想出去走走。
剛看的老照片,喚醒了一些回憶,但更多是殘缺模糊的印象。
有很多事,他都不記得了。
眼前的舊街坊,看著眼熟。
他隱隱覺得,這些地方似乎自己也去過。
夜色如水,一直蔓延到視野儘頭。
夜幕下的姑蘇城,以光影切分,暗處極靜,明亮處依然人聲鼎沸。
他信步走到蘇市很有名的步行街,這裡跟白天時一樣熱鬨。
周頌予很不愛熱鬨,他轉身要走,卻一眼看到有人在舊書攤前鬨事。
他少管彆人閒事,然而在聽到攤主的求饒聲時,腳步像釘在了原地一樣一動不動。
這個聲音,他肯定在哪裡聽過,很是熟悉。
視線越過人群,他看到蹲在牌坊下的男人,認出那是林棠晚的父親。
原來是他。
“誰告訴你晚上過來擺攤不用交錢?知不知道這條街都歸我們管?”叫囂著這句話的,是個穿著鉚釘皮背心,把頭發染成三種顏色的殺馬特青年。
林父佝僂著腰,低聲問:“需要多少錢?”
殺馬特哈哈大笑:“他問多少錢?我告訴你,老東西,最少三百!”
林父低頭,在一片陰影中為難。
等周頌予回過神來時,他已經鬼使神差般站在了地攤麵前,蹲下來幫他,把那些被人踢亂的東西一一擺放整齊。
然後站起身,掏出錢包數了幾張紅色紙幣出來,平靜而威壓地說:“滾。”
殺馬特拿了錢,罵罵咧咧地帶著幾個小弟走了。
天已經黑了,但他依然戴一副眼鏡,看著周頌予,麵帶窘迫:“你……真不好意思我沒有帶那麼多錢。”
周頌予搖頭:“沒關係。隻是小事罷了,以後您還是彆來了。”
不知為何,他覺得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
林森池不是第一次來這裡擺攤,卻是第一次被地痞為難。
女兒舍不得他辛苦,不讓他去培訓學校當老師,可他實在太想給家裡減輕負擔,增加收入了。
他絮絮叨叨地說這些舊書,有些是家裡的,有些是他去舊書商那裡收的,都是好版本。
可是現在彆說舊書,新書看的人都少了,人人都在刷手機。
周頌予隨手拿起一本《飄》,翻看看到林棠晚稚嫩的筆跡,簽了她名字,還在扉頁上臨摹了一個卡通人物。
學渣小小年紀就不愛惜書本。
林森池湊近了看清楚他挑的書,笑著地說:“這個譯本好,而且還是首版首印。有一定收藏價值。”
周頌予:“那怎麼舍得賣?”
林森池笑了:“我家有兩套,這是我女兒的。她不愛看書,我就不留著占書架了。這本送給你。今天多虧你幫忙,這樣吧,我們加個聯係方式。”
他好把錢還給人家。
某個人不愛看書。
他又記下。
周頌予拿出手機掃他二維碼,映入眼簾的頭像,是林棠晚的素顏大頭照,做著皺鼻子的怪表情,格外真實,又格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