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微白,猗猗回到崇福寺,見到的第一個人,是守候在山門口的孝瓘——他半倚青鬆,已是熟睡。猗猗匆匆繞開,直奔西廂。
西廂的回廊上,高殷呆呆的望著即將歸落的明月。
猗猗低著頭走過去,坐在他身邊。
兩個孩子各懷心事,在晨光中靜默。
“我覺得你應該把今天看到的說給你父親聽。”猗猗終於打破了平靜。
“看……看到什麼?”高殷的聲音發顫,口齒栓結,好像還沒有從昨夜的驚恐中逃離出來,“我……我……什麼都沒看見……”
“勇敢點,道人!”猗猗拍了拍他的肩膀。
高殷用寬大的袖遮住臉,卻遮不住“嗚嗚”的哭聲。
哭了好半天,他才低低問了聲:“你……你為什麼要跟蹤我?是四……四兄……讓你跟蹤我的?”
猗猗張了張口,卻沒有回答。
“你讓四兄稟明王妃……我母親……出身……出身……高門,品……品性純潔……她……她是被人欺負了……” 高殷揭開袖,他的臉漲得通紅,雙拳因為緊握而發白。
“你應該說給你父親聽。”猗猗又重複了一次。
“我……我父親?”高殷慌亂的搖頭,“不……不行!他……他才……才進京畿大都督,去……去了鄴城…”
猗猗早前就聽家家說過二舅父高洋相貌醜陋,舉止猥瑣,是整個霸府的笑話。
“也許大王就是為著今晚,才調離你父親呢?”
這句話是那人教的,猗猗一字不落的背下來,甚至忘了將“大王”改為“舅父”更為合適些。
心煩意亂的高殷怎會聽得出來,當猗猗又加了一句“你阿娘被人欺負了,隻有你父親才能為她報仇”的時候,他當即遣人馳馬鄴城,將這件事一五一十的告知父親高洋了。
此時天已大亮,猗猗自西廂出來,正遇上孝瓘,但見他的眼瞼被蚊蟲叮起一個大包,俊俏的臉龐瞬間變得滑稽可笑。
孝瓘見到猗猗,便滿臉怒意:“你怎麼跑這裡來了!”
“你這怎麼弄的啊?”猗猗不答,隻笑著將口水塗在他眼上。
“在山門口睡著了……”孝瓘一臉嫌惡的推開。
“誰讓你在那兒等我呀!”
“家家啊,她不放心。”孝瓘伸了伸懶腰,“誰知道你早回來找道人玩了!你去給家家請早安吧,我得再睡會兒。”
三日之後,猗猗帶著高殷的答複來到豫讓橋。
答複很簡單,太原公高洋將送信的人殺了,又派了自己的親信,轉達給長子高殷一句話:“此物猶應可求,兄須,何容吝!”
猗猗初聞此言,並不明白話中的含義,但高殷滿是淚水的眼睛,讓她漸漸悟出些端倪。
“道人,是你兄兄不管嗎?”她拍了拍高殷的肩膀,似是安慰道,“我兄兄也常被那個壞人欺負,我家家也不管。這男人和女人……”她眨著眼睛想了想,也不知究竟如何形容,隻道,“終歸是兩個人。”
“還真是爛泥糊不上牆!”那人的一聲低吼讓猗猗晃過了神,她想了想二舅父那張逢人便賴笑的醜臉,倒還真像一堆爛泥。
“現在……我父皇怎麼辦?”
“我手裡的棋子多得很。隻看你這青雀子願不願幫我銜起來。”
“快告訴我,怎麼才能救父皇?”
“你愛聽故事嗎?”
猗猗點點頭——沒有孩子不愛聽故事。
“很久以前,有個叫鳳凰的鮮卑王子,被苻堅大王虜入後宮,在宮中他得到百般恩寵,卻自視為終身的恥辱,終於有一天,他得到機會逃出秦宮,遂集結舊部,劍指長安,殺人屠城,算是一血當年之恥。”
猗猗瞪大了眼睛,似懂非懂的望著那人,
“王子是男的?”那人點點頭。
“大王也是男的?”那人又點點頭。
“那怎麼恩寵?”
那人笑笑,忽然問:“你餓嗎?”
猗猗摸了摸肚子,點頭道:“嗯,有點。”
“那你便去廚下拿些吃的,順便再把這故事給那些廚奴們講一講,尤其是有個叫蘭京的奴才,定會愛聽。”
“可是……這樣就能救我父皇?”
“也許吧……你最好中午就過去,他應該剛好拿到叔父被擒遇害的消息。”那人打了打哈欠,“對了,躲著點高澄。”
他說完轉身欲走,猗猗一把拉了他的衣袖。
“如果還是不成,我怎樣才能再找到你?”
“如果事還不成……青雀子,我自會去找你呀!”說著,他將那分股的釵子,還了一半給猗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