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鈞扶著樹乾站起身,動作很慢,臉色仍舊是毫無血色的蒼白:“元神恢複前,我不如你。”
商音將那些傷者弄暈,一是為了保密須彌天,二也是為了避免治療期間傷者本能抗拒帶來的麻煩。
商音的一隻手墊在臉頰下,衣擺自柳枝上垂落,迎風晃動著。
她克製了一陣,還是沒能忍住好奇:“你這傷,怎麼弄的?”
鴻鈞素來行事很是謹慎,沒有布置完全再三推演,他根本不可能貿然嘗試,當初在混沌都沒魔神能將他傷成這樣,怎麼到了洪荒就栽成了這樣?
商音的指腹稍稍摩挲,低聲道:“你的元神應該無時無刻不在痛吧?”
彆看鴻鈞表現得淡淡,但他的元神可是被撕裂了好幾處致命傷,如若鴻鈞不是魔神之身,還能不能站在這都難說。
這問話顯然已經超過了某種兩人間默契的距離。
鴻鈞看她,在商音也看過來的時候,卻將視線移開去一邊,遠眺須彌天的山水草木。
商音輕哼一聲,坐起身:“不說算了,我……”
“是我自傷。”
鴻鈞的眼底的狠厲稍縱即逝,那一瞬間情緒動蕩出的不甘傲然也一並隱沒不見。
商音沉默許久。
在現如今的洪荒中,能讓鴻鈞對自己動這種手段的,除卻鴻蒙意識又還能有什麼。
混沌魔神的存在過於強大,身死道消來補全天道,是既定的命運,不論是她還是鴻鈞,還是可能還活著的其他魔神,不過都掙紮其中罷了。
商音不說話,鴻鈞反倒轉回頭又看了她一眼,竟勾唇笑了一聲。
商音挑眉:“你笑什麼?”
和之前鴻鈞問她“在做什麼”的語氣,如出一轍。
從來說話都喜歡似是而非的鴻鈞這次居然回答了,而且難得直白:“祂看不到你這處洞天。”
語氣裡竟有幾分難得的驚喜之意。
商音狐疑:“你這麼了解祂?”
祂指的自然是從前混沌中蘇醒的鴻蒙意識,也是如今逐漸蠶食力量壯大己身的天道。
鴻鈞抬手撫過心口,藏在魔神之心中的造化玉碟難得安靜,就像從未覺醒過什麼意識一般。
造化玉碟是他的本命法寶,卻在盤古開天之後,成為了鴻蒙意識寄居的媒介。
鴻鈞眼中滿是冰冷的薄涼。
造化魔神,多麼貼近鴻蒙意識的魔神本源,再適合不過成為一個如同傀儡的天道代言人。
鴻鈞避而不談,轉問道:“你要鴻蒙紫氣,是為了二度祭煉乾坤鼎?”
他賣關子,商音自然也不會坦誠,似笑非笑:“你從前可不是這樣喜歡管閒事的做派。”
事實上,商音和鴻鈞之間實在談不上情分,不過就是同為混沌魔神的兩份熟悉罷了。
他們誰也不會向對方坦誠。
一步步走到現在,坦誠二字連著保命的底牌,沉重到再謹慎也不為過。
這樣你一言我一句的試探,再進行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道理其實很簡單,但商音看著鴻鈞那四平八穩好似什麼都不能動搖他的模樣,忽然就從心底湧出一股惡趣味。
商音身形一動,衣擺掠過鴻鈞手臂,朝著墜了無數小光團子的湖邊走:“不浪費時間了,來療傷吧。”
柳樹距離湖邊的距離並不近,但商音隻是三兩步就踏上了湖麵,憑空而立,轉身催促鴻鈞:“快來。”
鴻鈞邁出的腳步微滯,不知怎的,他忽然有種……微妙的,不太好的預感。
這片湖是和瀑布相連的活水,裡麵雖然沒有魚蝦,湖麵卻零星疊著碧色的蓮葉,隻是不見蓮花冒頭。
見商音和鴻鈞過來,原本在荷葉上跳動玩耍的小光團子們紛紛躲去一邊的大狐狸身後。
一時間,本來黑漆漆一隻的係統狐愣是被小光團子們簇擁成了描金邊的富貴狐。
從剛才商音和鴻鈞開始說話,係統就大氣也不敢出地旁觀兩個大佬你來我往,這會兒更是縮著狐狸尾巴全當自己不存在。
然後就聽見商音的一句:“脫衣服。”
係統:“?”
莫名其妙就是對鴻鈞有種畏懼的係統連忙狐腳抹油,飛快溜了。
小光團們卻原地猶豫徘徊了幾圈,最終還是決定要完成自己的責任,排著隊,一連串地朝著站在湖邊的鴻鈞飛過去。
這些光團子沒有固定的形態,與其說是生靈,倒更像是魂魄最初始的模樣。
它們有的靠近鴻鈞的肩頭,有的扒拉在鴻鈞的衣袖上,還有的用儘了力氣在拽鴻鈞身上紋絲不動的外袍。
鴻鈞的眼中第一次泛起漣漪。
須彌天的主人動作隨意地坐在湖中央,衣擺和發尾撩撥在湖麵上。
入目所及是蔓延開來的無邊湖泊,銀白的水,碧色的葉,瀑布衝擊而下濺出的水珠好似珍珠一般,在荷葉上咕嚕嚕地連成一串。
商音眨眨眼,一臉的理直氣壯:“你傷得太重了,得下猛藥。”
“這片靈湖當初可費了我不少心思,看在咱們算是舊時的份上,借道友一用。”商音的眼底閃動著狡黠,“不過衣裳就不要進來了——嗯,不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