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故”可不是個誇人的詞。
攬星河嫌棄地皺皺鼻子,沒跟他計較,按著他的肩膀轉朝喜轎的方向:“你覺得這喜轎怎麼樣?”
“雍容華貴,精美絕倫,挺好,應該花了不少銀子。”
攬星河在心裡呸了口,張口閉口都是錢,忒俗。
書墨話鋒突然一轉:“你怎麼突然問起轎子的事了,有什麼發現?”
“你有什麼發現?”
四目相對,兩人各懷著心思。
攬星河率先打破僵局,大力地拍著書墨的肩膀:“抱大腿都不拿出點誠意了,到了危急關頭,你這種人肯定會被當成棄子。”
“你在威脅我?”
攬星河沒有靈相,要是真的動起手來,占上風的可是他。
書墨有恃無恐。
這一路走來他都想清楚了,他是要查清攬星河是何方神聖,以及攬星河與他之間的聯係,可不是為了來受氣的。
要是真撕破臉,他就把攬星河綁了。
攬星河“誒呦”一聲,帶著他走到喜轎前:“我哪兒敢呢,不過是給你提個醒,一根筷子可是很容易折斷的。”
書墨沉吟片刻,低聲快速道:“喜轎不對勁,尋常人家一般會用金黃色的流蘇。”
喜轎朝向正北,背靠老槐樹,剛好被樹蔭完全籠罩住。
攬星河鬆開搭在書墨肩膀上的手,去撩轎簾,在快要碰到的時候,他忽然拐了個彎,挑起了轎子上綴著的白色流蘇。
“白色的沒有金色的好看,讓人家瞧見,不知道是辦喜事,還是辦喪事。”
攬星河撚了一下流蘇,拍拍手,目光轉回了轎簾:“轎簾門太紅了,像我在海裡看到的紅鯉魚。”
魚是腥的。
書墨猜到了他想表達的意思,但有些納悶:“鯉魚不生長在海裡吧?”
“是嗎?”攬星河眨了眨眼睛,毫不在意地擺擺手,慫恿道,“管它生長在哪裡,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算命的,你吃過魚吧,去聞聞轎簾的味道像不像唄。”
唄你個大頭鬼。
書墨不上當,皮笑肉不笑:“想聞你自己去聞,我最討厭腥味了,到時候吐你一身。”
“三小姐,請。”
聽見管家的聲音,兩人一起轉過身,羅華身後跟著個嬌滴滴的姑娘,粉麵朝天,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裙。
“傳聞不假,這羅依依果然是個美人胚子。”書墨調侃道,“誒,攬星河,你覺得她長的好看嗎?”
自從羅依依出現之後,攬星河打量的目光就將她整個人都掃視了一遍:“好看,但是她和我想象中的略有不同。”
書墨微哂:“不同?指的是她比你想象中的漂亮,比你好看?”
平心而論,羅依依確實比他想象中還要好看,巴掌小臉,眼尾點著一顆淚痣,惹人憐惜,麵對她,說話的聲音都不敢太大。
但讓攬星河疑惑的點在於,羅依依看起來一點都不開心。
世家大少爺愛上孤苦無依的女子,這個故事也許不像表麵上那樣美好,大家似乎都忽略了女子的心情,若他對大少爺沒有情呢?和從龍潭跳進虎穴有什麼區彆?
羅依依的聲音和她本人一樣,溫溫柔柔的:“勞煩大家了。”
攬星河搖搖頭,還是有區彆的,即使羅依依不喜歡她那位新郎,但嫁到獨孤世家,日子總會比在羅府裡好過些。
羅依依不可能不懂這一點。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羅依依眼神呆滯,不僅沒有喜悅的意思,連其他情緒都匱乏,她像個精致的陶瓷人偶,規規矩矩的,木訥。
美則美矣,毫無靈魂。
攬星河微微頷首,衝她伸出手:“這麼晚還要勞煩三小姐配合我們,實在抱歉,讓在下扶你上轎可好,權當賠罪。”
羅依依抬眼看著他,一動不動。
攬星河也不尷尬,笑笑,收回手:“三小姐人美心善,想來是大人有大量,並未往心裡去,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一臉坦然,羅依依怔了下,眼底浮現出些許不明的情緒,她衝攬星河點點頭,提起裙擺上了花轎。
攬星河等四人來到抬轎的位置,攬星河和書墨在前麵,吳天和吳地在後麵。
殷紅的轎簾緩緩落下,突然一隻手伸出來,纖細的手腕皓白如雪,連淡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見。
羅依依探身出來:“你不是府上的人,你叫什麼名字?”
喂喂喂,隻有他不是府上的人嗎?
被徹底忽略的書墨在心裡罵罵咧咧,長得好看了不起啊?!
攬星河揚了揚眉,視線落在她的手腕上,那上麵掛著一隻藤鐲,烏黑的鐲身,收口包銀,雕成了魚尾相合的樣子:“攬星河。”
四個人抬起轎子,離開院子,一路走上昏暗的石徑。
府上的人都歇下了,管家讓人在地上放了蠟燭,每隔一小段距離就有一支,微弱的燭光指引著前路,攬星河等四人抬著喜轎在羅府內穿行。
不知走了多久,蠟燭放置的距離越來越大,有風吹過,轎子上的流蘇翩然起舞。
那一豆燭火逐漸縮小,變成一個紅點。
直至熄滅。
書墨心一沉,迅速環視四周:“蠟燭被吹滅了。”
有古怪。
還不到子時,他現在無法使用靈相,書墨瞥了一眼攬星河,都怪這家夥,不然他也不會將開啟靈相的機會用完。
“先停一下吧,我去前麵看看。”攬星河敲了敲喜轎,安撫道,“三小姐,遇到一點麻煩,馬上就能解決,彆怕。”
“不能停!”
羅依依的聲音在黑暗之中變得驚慌,帶著一絲似有若無的哭腔:“喜轎不可以落地。”
書墨想到什麼,咬牙切齒地罵道:“民間風俗,喜轎不可落地,否則容易招來妖邪,攬星河,你他娘的真是有毒,我才跟著你幾個時辰,就被你的血光之災波及了。”
成親的時候忌諱很多,其中關於喜燭也有說法,喜燭代表的是新人的生命,如果有一支先熄滅,意味著有一方將先死去。
他有觀察過,這一路上點燃的蠟燭顏色不同,一根紅的接著一根白的,紅白相間,恐怕不僅僅是為他們引路那麼簡單。
肩上的轎子忽然變重,攬星河被壓得矮了矮身,他咬緊牙根站穩,不忘反唇相譏:“這可和我沒有關係,你彆遇到點麻煩就往我身上推,我還說是你連累了我呢。”
轎子劇烈搖晃,羅依依聲音發顫,帶著無儘的恐懼:“你們彆吵了,絕對不可以讓轎子落地,不可以讓轎子落地。”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羅依依忽然收住了聲音。
風越來越大,轎簾被吹得翻飛,像一塊係在轎子上的紅綢子,迎風飄搖,發出窸窸窣窣的古怪聲音。
細細聽來,好像是孩童的嬉笑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隱隱約約聽不真切。
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書墨有種要被壓進地裡的感覺:“姑奶奶,你知道什麼能不能快說,你想死在這裡嗎?!”
攬星河努力放輕語氣:“三小姐,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羅依依扶著轎子,忽然崩潰大哭:“這是一場陰謀,提前了,提前了,明明不該是今晚的,我們都會死,都會死……喜轎一落地,我們都會死。”
喜轎突然朝後墜去,猛地磕在地上。
——風止。
攬星河和書墨差點栽倒在地,心中俱是一凜:“不好!是吳天和吳地!”
孩童的笑聲越來越近,伴隨著嗩呐的聲音,很快就飄到了他們麵前:“喜轎落,喜轎落,搶新娘啦,搶新娘啦……”
攬星河肩上一重,陰冷的吐息舔吻上他的耳廓,笑吟吟地問道:“請問你是新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