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嘔……”午夜三更時分,一個女子斜躺在牢房的破草席之上,乾咳幾聲,嘔出一灘血來。
那女子一抬頭,隻見臉兒蠟黃,眉宇間有些青黑之氣。身上裹著一身做工細致卻染著血漬十分汙糟的棉布衣。隨手一抹嘴角,微微皺起一雙柳葉吊梢眉,將手在棉布衣上胡亂擦了擦。盯著血漬愣了愣神,勾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來。
雖說狼狽不堪,又病的不成人形,可是依舊能看得出眉眼豔麗,一副雋秀模樣,尚能相見昔日神仙妃子般的姿態,正是當年榮國府當家奶奶王熙鳳。
王熙鳳微眯著一雙毫無神采的眸子,細細打量著窗戶外飛進來的雪花,伸手攏了攏身上的棉布衣。從雜亂的稻草中掏出一個藏得仔細硬如石的饅頭,木然地往嘴裡塞。
啃了幾口,王熙鳳像是終於回過神來,把目光從窗口轉到手中的冷饅頭上。這饅頭還是前幾日劉姥姥送來的。獄神廟連犯人都分個三六九等。若是有有點家境的親朋照料的,有被送進來的好飯食,牢頭也好好對待,便是牢房都比旁人乾淨些;次等的則是家中送了些錢給牢頭,能得些尚能下咽的飯菜。至於自己這等被夫家給了一紙休書,家中親朋皆抄家流放,還沒多少日子可活的,誰管?彆被拿了劉姥姥給她送來的被子去彆處給人就該燒高香了。
王熙鳳又乾咳了幾聲,放下手中的饅頭,緩緩閉上眼睛,無數畫麵在眼前閃過。前幾日劉姥姥帶著巧姐來牢裡送衣食,抹著眼角向自己給板兒求娶巧姐的場景;在病床上眾叛親離被給了一紙休書無人關心的場景;聽聞尤二姐之事憤怒設計的場景;管理榮府協理寧府時風光無限的場景;嫁給賈璉十裡紅妝滿含期盼的場景;在家中尚未嬌客時無憂無慮的場景……
榮國府昔日的當家奶奶、神仙妃子,就此在獄神廟中香消玉殞。
什麼聲音?像是哭聲?劉姥姥和巧姐早回了鄉下,也難再趕來。難不成獄神廟裡還有誰會為自己哭麼?
“嗚嗚嗚嗚……”聲音不大,悶悶的,像是有人哭著又不敢發出大的聲音。
王熙鳳被這哭聲哭的心煩,暴脾氣又上來了,“吵死了!哭魂呢!”一開口才發現,嗓子乾啞無力。
床榻邊的哭聲倒是停了,有好幾個尚還帶著哽咽的聲音驚叫道:“姑娘你醒了!”
王熙鳳聽這稱呼,覺得不對,努力睜開了眼,映入眼簾的是銀紅色的床帳子,頓時愣了愣。又轉了轉酸脹的脖頸,看向床邊,鳳目圓睜,驚道“你……安兒?!”
隻見床邊坐著個水綠色短襖,白棱子裙的俏麗丫鬟,杏眼微紅,手中的帕子不斷拭著眼角,發髻有些散亂,金釵歪斜。
看到王熙鳳醒了,屋內的哭聲頓時止住了,又有三個丫鬟湊到了床邊,像是沒反應過來隻盯著王熙鳳看。王熙鳳眼睛一轉,發現是順兒、興兒和平兒。
王熙鳳看著床邊四個丫鬟,徹底愣住了。當年王熙鳳有四個陪嫁丫鬟,分彆叫做平安興順。
其中安兒和順兒如今是她身邊一等的大丫頭,她倆原也比平兒興兒大上幾歲。
安兒最是好顏色,便是到了賈府裡也少有幾個比得上她的。削肩膀,水蛇腰,柳眉杏目,為人又潑辣直爽,但是很是忠心,頗有幾分晴雯的品格。當年被賈璉看上找王熙鳳討要想納了做小,被剛剛才苦心尋錯處計劃趕走賈璉通房且正在氣頭上的王熙鳳一怒之下趕到了偏僻莊子配了個酒鬼,早早沒了性命。日後王熙鳳想起,難得歎了一聲後悔。
順兒長得比安兒略次些,眼含春水,麵若桃花,眼神素來有些飄忽。人如其相,滿心滿眼都是想當上姨娘。王熙鳳嫁了不到一年心就活絡了,彼時王熙鳳正頭疼怎麼整治賈璉的通房,便被王熙鳳開了臉。偏偏不是個老實的,生了不少事端,王熙鳳索性借計讓賈璉兩個通房把她給治死了,順帶扯下了那兩通房。
興兒最是個老實的,眉目平平,倒也是裡頭最小的一個,如今也不過是自己身邊的二分丫頭。心思蠢笨不知變通,作為陪嫁丫鬟,莫說地位遠遠比不上同是陪嫁的平兒,連後來的小紅都比她強了一大截。
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