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就這麼對視了幾秒鐘,一個眸光深沉,一個冷眼防備。
半晌,沈恪放輕了聲音,問他:“幾歲了,叫什麼名字?”
林簡先是看了一眼大姑,但是光線被擋住,他看不清此時林江月臉上的神色,過了好半晌,才回答:“林簡,八歲了。”
沈恪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他發現這個孩子說話聲音在抖。
孝服寬大,看不出裡麵穿了多少衣服,但顯然是凍得不輕。
沈恪隻考慮一秒,而後就解開了西裝外套的扣子。
林簡隻覺得眼前一黑,完全的黑暗隻停留了一瞬,下一刻,他便被殘留的體溫裹住,視線向下,他看見一雙白且瘦的手,指骨分明卻並不突兀,但手背上青色的靜脈卻又像蘊含著沉穩的力量。
那雙手為他將外套的衣襟攏起來,室外的寒風霎時被隔絕,他整個人陷入柔軟的屏障。
一個深秋的寒意都被抵擋,這是小林簡在失去爸爸後,漫長黑夜所饋贈的第一份溫暖。
林簡戒備地抬起眼睛,而後眼前的青年靜默片刻,低聲說了一句。
“小可憐兒。”
林簡嘴唇微動,沒出聲先猝不及防吸入一口冷空氣,林江月尖銳的嗓音再度劃破冷空氣傳來——
“可不是可憐咋的!他媽早就跑了,現在他爸又沒了,把這麼個半大的孩子扔給我,孩子可憐,我們一家子就更彆提了——往後的日子怎麼過呀,沒法活了哎!”
沈恪有些詫異地看了小林簡一眼,雖然來吊唁前他想過會出現的不可控情況,包括但不限於家屬的失態、指摘甚至怨毒,但是這家的現實情況顯然是他沒有料到的第一個意外。
這個家,甚至這個孩子在家裡的處境,似乎和他想象中的並不一樣。
沈恪起身走出靈棚,經過宋秩身邊時,對方非常有眼色地跟上,沈恪將宋秩手裡的密碼箱接過來,交到對麵的林江月手上,在對方瞬間止住哭喊的那一秒,溫聲說:“林女士,對於這場意外我和我父親來說都十分痛心,失去親人的痛苦太巨大了,我不敢說感同身受,但卻理解您和家人的悲痛,但是逝者已逝,生者還要向前看,雖然現在說這些話的意義可能不大,但是……”
沈恪微微停頓,儘量溫和道:“這是沈家的一點心意,是感恩更是虧欠,說彌補分量太輕了,隻是希望您和您的家人以後能生活得好一些。”
林江月愣住了,手裡捧著那個黑色的密碼箱,過了好久才像是回過神來一般,她遲鈍地轉過來,衝自己老公招呼了一聲,顫巍巍地聲音暴露著緊張:“他爸,你看這……”
從沈恪一行人進門到現在,何國棟全程沒有出聲,此時卻按捺不住似地撥開人群,兩步跑過來,奪過那個密碼箱在摟緊懷裡,像是被從天而降的驚喜砸得暈頭轉向:“這、這是……”
宋秩走過來,將一張紙條和一張名片遞給林江月,低聲說:“算是為您和幾個孩子今後的生活做得一點鋪墊,紙條上麵是密碼,另外這是我的名片,以後您家無論是生活上還是其他方麵,隻要遇到困難,可以隨時聯係我。”
那是滿滿一箱的現金,原本沈長謙給的是一張支票,但是車子駛離市區前,沈恪忽然吩咐司機掉頭去了趟銀行,兌換成了鈔票。
畢竟根據助理提供的居住地址來看,這戶人家大概沒有去銀行進行大額支票兌換的經曆,他不想因為這些細節瑣事,再為對方平添不必要的麻煩。
林江月此時已經被這筆天降橫財砸懵了,隻會跟著宋秩的話遲緩地點頭說好,而宋特助何等人精,這短短幾十分鐘已經將這家人的真實情況看得清楚透徹,此刻瞥了一眼沈恪的臉色,不免擅作主張地補充了一句:“讓孩子過得好一些,他爸爸也能安心了。”
事情至此應是告一段落,離開前,沈恪再一次走進靈棚中,林簡以為他是要拿回自己的外套,抬手就想脫下來還給他,沈恪卻再次蹲下來,說:“穿著吧。”
頓了頓,又道:“要好好長大。”
然而,讓沈恪始料未及的第二個意外,就這樣驟然出現。
在他準備轉身走出靈棚時,剛剛收下一筆巨款的林江月夫妻突然堵在麵前,依舊是淒厲嘶啞的語調,喊出了石破天驚的一句話——
“你們不能就這麼走了!要走,也得把這孩子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