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沈家管你一輩子。(2 / 2)

後院小樓隻有二層,便於養傷,沈長謙夫妻住在一樓的南主臥,為了讓傷病期間的沈長謙心情好一點,叢婉的妹妹特意帶了小女兒來家裡長住,而她順便陪伴姐姐。

進了門,依舊是與主樓裝潢如出一轍的古韻盎然,盤腿坐在中廳地板上的小表妹看見來人,驚呼一聲,放下手裡正在拚的樂高,跑過來甜甜地喊了聲:“哥!”

沈恪抬手揉了揉她的頭頂,說了幾句話,一樓主臥的門開著,能將屋外的情形一覽無餘,沈恪抬頭看見靠在床上的沈長謙的目光,便帶著林簡進了屋。

房間裡,沈長謙和叢婉姐妹兩人都在,沈恪先分彆與長輩打過招呼,而後又問了幾句沈長謙這兩日的近況,不算長的交談聲停止時,房間裡再次安靜下來。

沈長謙微微偏頭,打量著始終站在沈恪右後方,從進門到現在一直微微低著頭的林簡,目光漸漸泛起波瀾。

沈恪讀懂父親眼中的深意,抬手輕輕扶了一下林簡的右肩,力道不重地將人往前帶了一點,而自己站到了一邊的位置。

林簡懷中還抱著林江河的遺像,沈恪扶他的時候下意識地避了一下,卻沒有躲過去。

此時他抬起頭,與沈長謙的視線對上。

沈長謙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開口時聲音竟有一點微啞:“叫……林簡是吧?”他努力使自己的口吻柔和下來,因為這個孩子看上去怯生得厲害,“幾歲啦?”

小林簡烏黑的眼瞳一瞬不瞬,目光平直地將床上這個看上去受了很嚴重的傷的人鎖住。

很快,他發現這個人的眼眶紅了,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來一樣。

林簡默聲不作答,沈長謙也沉默了一會兒,又問:“屬什麼的呀?”

這就是他爸爸救的那個人。

半晌,林簡才將兩個問題一起回答,稚嫩的音調不高:“八歲,屬馬。”

從這個孩子進門的那一刻,叢婉的眼淚就有些控製不住,此時聽他這樣說,默默拭淚的手倒是頓了一下,而後對林簡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也屬馬?那正好和小恪一個屬相,差了一輪呢。”

而小林簡沒有任何回應,房間中再次安靜得突兀。

過了少許,沈長謙衝林簡招了招手,示意他走到床邊,離自己再近一些,而林簡的目光隨著他的手動了動,卻沒有上前。

於是叢婉忍著鼻酸,從床邊走到林簡麵前,輕輕拉住他瘦弱的手腕,親自將孩子帶了過來。

而無人察覺,在手腕被拉住的那一刻,林簡的胳膊無聲地抖了一下。

沈長謙盯著他懷中的照片半晌,再開口時,嗓音似乎比剛才還要喑啞一些:“孩子……我得跟你、跟你爸爸,說聲謝謝,再說聲對不起……”

沈恪的小姨挽著叢婉的手臂,姐妹倆此時雙雙背過身去,不想讓孩子看見自己的失態的,卻無法控製的眼淚。

沈長謙說:“我的後半輩子是你爸爸從老天爺那裡硬搶來的,所以,我們沈家就理應管你,管你一輩子。”

沈長謙又低聲說了很多,無論是神態還是談話風格與彼時叱吒商海的那個“沈董”簡直判若兩人,內容有些瑣碎也有些淩亂,但不外乎是情真意切的安撫與保證,他讓小林簡安心在這裡住下來,就當做是自己的家一樣。

最後,沈長謙說:“我今年五十五歲啦,按輩分,你得叫我一聲爺爺呢。”

而林簡始終垂著眼皮,不出聲也不表態,像是沉默又固執的對峙。

房間裡的氛圍是很微妙的尷尬,麵對這樣一個孩子,彼此之間又牽絆著一條生命的消逝,一群大人似乎也有些無措,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還能說些什麼。

沈恪走到床邊,低聲與沈長謙耳語幾句,沈長謙似乎有些訝異,但很快,臉上的神色又變幻得深沉。

“那就先住下來吧。”他重新對著林簡笑了笑,“家裡還有一個小姐姐,隻比你大一歲,剛好有個伴。”頓了頓,似乎是慎之又慎地補充了一句,“孩子,你安安心心的。”

而事實上,林簡根本不可能安下心來。

周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這樣的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漂亮華貴的房子,還有房間中若有似無的,他從來沒有聞過的清雅淡香。

他置身其中,卻又格格不入,仿若一個從幽暗深林中冒然闖入璀璨俗世的小獸,戒備而心驚,眼前的世界光怪陸離,卻都與他無關。

直到在中廳等了很久的,沈恪的小表妹艾嘉扒在門邊,輕聲問了一句:“姨夫,表哥,你們談完了嗎?有一塊圖案我怎麼也拚不上,能幫幫我嗎?”眾人才如夢初醒。

叢琳笑著對小女兒說:“還是媽媽幫你吧,先讓表哥休息。”說完便走出房間,陪女兒去拚樂高了。

叢婉也反應過來,看著沈恪眼底的紅血絲,忍不住心疼道:“快去歇一歇吧,這兩天你也難熬。”

而沈恪卻搖搖頭,說:“我回自己那裡。”

叢婉愣了愣:“不住家裡嗎?”

“不了。”沈恪回答,目光卻看向沈長謙,“我那裡離公司比較近,方便一點。”

沈長謙張張嘴,挽留的話卻堵在喉嚨中。

兒子的心思他又豈能不了解?

五歲念小學,中途連跳兩級,十歲就讀了初中,初中隻讀了一年,十四歲高中畢業後,被國內園林藝術設計專業最強的頂級學府破格錄取,十八歲大學畢業,手持多封推薦信和數篇SCI影響因子10以上的論文,順利考取賓大研究生院,繼續攻讀風景園林設計方向的碩士學位……

從小到大,他一直是旁人口中的“小天才”,是沈家不二的驕傲。

誰人不知,沈恪的目標清晰且堅定,夢想要成為世界級的園林大師,一路行來,從一而終。

而現在,因為沈長謙意外重傷,沈恪本應按照規劃順利進行、直至圓滿的人生軌跡被驟然撥亂,他是沈家的獨子,表麵有多光鮮,肩上的責任就有多重。

沈長謙是站不起來了,但是沈家還有一個沈恪,他得頂起來,且責無旁貸。

很短暫的時間裡,沈長謙像是回憶了很多過往,但似乎也無法從中窺得一個兩全之法,最終隻是歎息一聲,說了句,也好。

沈恪又簡單地和父母說了兩句話,道彆後就要離開,畢竟他是真的有些疲憊。

而叢婉也收拾好情緒,親切地拉起小林簡的手腕,說要帶他去挑一個自己喜歡的房間住。

而第一下,卻沒有拉動。

叢婉有些意外,又晃了晃他的手,輕聲說:“小林簡?走呀。”

而此時,任誰也沒有想到的一幕發生了。

林簡忽然掙開叢婉搭在自己腕間的手,兩步跑到正要出門的沈恪身後,伸手拉住了他的外套下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