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一個夜晚(1 / 2)

浴室的門開著,剛才氤氳了一室的水霧很快蒸發消散。

浴缸裡的水有些涼了,又有過堂風從浴室門口流淌進來,林簡抱著胳膊蹲在水裡,不一會兒就開始覺得冷。

門齒無規律地輕微打顫,但他卻沒有站起來。

過了一會兒,有腳步聲從身後靠近,下一刻,林簡露在水麵上的上半身便被柔軟的浴巾包裹著,裴姐的聲音隨即出現在耳邊,依舊溫和,仔細聽卻稍稍有一點抖:“來來來,洗完了咱們就出來,水裡呆久了要感冒的呀。”

小林簡還沒做好準備,整個人便被裴姐用浴巾裹著,從水裡抱了出來。

裴姐體型微胖,但是個子不高,林簡從她懷裡愣怔地仰起臉,想不到這個阿姨竟然這麼有力氣,更沒想到他一抬頭,視線剛好撞上裴姐噙著笑的,慈愛的眼神。

可能是這個阿姨的笑容太過溫暖,小林簡張張嘴,心裡無端的排斥與抗拒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整個人就被另一雙更加沉穩有力的雙臂接了過去。

“哎少爺……”裴姐懷裡一空,忙道,“我抱就行,哪能讓您——”

“沒關係。”沈恪抱著小林簡出了浴室的門,往臥室裡走,淡聲道,“把T恤拿過來,再給孩子拿條擦頭發的毛巾。”

裴姐忙不迭地應了,沈恪抱著林簡走到床邊,掀開被子一角把他放在床上,抽走浴巾後又將被子扯了過來,往林簡身上一圍,就把一個白白淨淨的小孩兒裹成了一個鬆軟圓呼的棉花卷。

裴姐拿了衣服和吹風機過來,就讓林簡這麼裹著被子,先給他擦了擦頭發上的水,又給他把頭發徹底吹乾,吹風機關上,確定林簡不冷了之後,才讓他把被子蓋著腿,套上了沈恪的那件大T恤。

裴姐收了吹風機,看著此時床上那個白淨孱弱的小人兒,忍不住笑著逗他:“哎呦,這個小乖洗完澡之後原來這麼漂亮呀,這大眼睛小臉,長得雪白雪白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小姑娘喲!”說完又歎息搖頭,輕聲嘟囔了一句,“這麼乖的小娃娃,怎麼下得去手……”

裴姐自顧去浴室收拾殘局,沈恪一直站在床邊的落地窗前,此時走過來在林簡旁邊坐下,林簡依舊垂著頭不說話,小手卻攥著被子的一角,指腹在水一樣的布料上摩挲。

半晌,沈恪似乎是歎了口氣,問他:“是你姑姑打的?”

林簡飛快地抬頭看了他一眼,而後移開視線,目光落在藏藍色被套的暗紋上,過了片刻,才搖了搖頭,低聲說:“我姑父,還有何舟。”

其實大姑偶爾也會打他,但是下手沒有這麼重,疼是疼,但是不至於讓人看出傷來。

沈恪眉心皺出一道淺淡的褶痕:“你爸爸知道他們打你嗎?”

林簡住的這間臥室裡有一個小書架,林江河的遺照就擺在上麵,林簡聞言抬起頭,看著照片中林江河的臉,好半天才又搖了搖頭。

沈恪卻問:“不知道,還是知道也不管?”

“不知道。”林簡這次回答得很快,隻是聲音依舊很輕,說完這句話,徑自偏頭移開視線。

沈恪垂著眸光沒有說話,但顯然對這個“不知道”的說辭抱有懷疑態度。

透過這兩天這家人的種種表現,再加上今晚親眼所見的林簡身上的那些傷,他有理由對林家所有人的品行重新再做評估考量。

“真不知道。”小林簡似乎洞穿了沈恪此時的想法,難得話多了一點,更像是替林江河辯解,“我爸……常年在工地上乾活,一年也回不了幾次家。”

而且,就算是挨打,林簡也沒有受過非常重的傷,更沒有過傷處流血的情況,不管是何國棟還是何舟,打他的地方通常都在背上或者屁股上,一般都是用灶台旁邊那根燒火棍,打兩下解了氣也就過去了,而林簡挨打雖然疼,但是傷處卻也隻是腫幾天,打重了再紫幾天,差不多小半個月的時間,顏色就由紫轉青,再到後來就完全看不出來了。

即便是林江河會突然回家,不經意間發現過兩次林簡身上的痕跡,何國棟也隻是說小孩兒淘氣,不小心磕的撞的,也就敷衍搪塞過去了。

沈恪從未經曆過這樣的家庭,童年時期更沒有過相同的經曆,因此在這件事上理性要遠遠大於共情,他無法理解林簡的想法:“那為什麼不告訴你爸爸?”

林簡瞪大了眼睛看了他一會兒,發現他在問這句話時臉上的神情嚴肅端正,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於是反問道:“告訴了有什麼用呢?”

沈恪一時語塞。

是了。這樣畸形的家庭環境,如此病態的成長氛圍,這麼小的孩子,自我保護的能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