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彆人。”林簡拿著錄取通知書,轉身向學校老師們所站的方位躬身鞠了一躬,而後直接往門外走。
走到門口時忽然停下,回頭對著那群記者朋友們,嗓音淡淡,聲調不高地補充:“忘了說了,三年之後的高考結束,我同樣不接受采訪。”
囂張得平靜。
知道今天是林簡返校那錄取通知書的日子,傍晚時分,宋秩開車到家,說是要接他回沈家大宅吃晚飯。
沈家大宅離沈恪住的這幢花園彆墅大概四十分鐘車程,在得知了林簡的中考成績後,宋秩一路上就沒消停下來,好聽的話說了一道,最後在林簡一句“宋叔叔”之後,被迫收音。
林簡到大宅的時候沈恪還沒有來,確切說,他都不知道沈恪會不會來。
沈長謙頤養了這麼多年,集團事務再不過問,近兩年愈發氣色矍鑠,隻是人還坐著輪椅,不良於行。
對待林簡,沈長謙和叢婉真的就如對待到自己家的孩子,林簡坐在沙發上,麵前的茶幾上擺著各種他愛吃的堅果零食,手裡明明已經放不下了,叢婉還時不時地給他抓上一把。
林簡把錄取通知和成績單給他們看,兩人更是笑得合不攏嘴,連連誇他有出息,日後必成大器。
一直到開餐,沈恪才風塵仆仆地姍姍來遲。
這頓家宴不僅有沈恪父母,還有幾個沈家的親戚在,可能是門風所致,沈家人大多知性從容,也不知道沈恪那副人前冷硬人後散漫的勁兒是隨了哪一脈了。
席間言笑晏晏,除了沈恪和林簡,就連叢婉都陪著沈長謙和家中親眷喝了兩杯乾紅。誰料放下酒杯,沈長謙忽然對沈恪道:“集團的幾個董事最近又找我做說客了,這麼多年,你這‘沈總’的頭銜也該換換了。”
此言一出,桌上原本熱烈的氛圍霎時靜了下來。
當年沈長謙發生意外,沈恪被迫終止學業回國接手集團事務,他對內恩威並施,對外縱橫捭闔,這麼多年過去,早已經是沈氏說一不二的掌權人。但是不管是在董事會的頭銜,還是行政部門備案上,個人職務始終都是“沈總”而並非“沈董”,因此,沈氏集團董事長一職,實際懸空已久。
桌上眾人默不作聲,都在暗暗揣度沈恪的神色,而沈恪聞言,隻是拿著湯匙的手微微頓了一下,隨口道:“再說吧。”
“你都‘再說’了七年了,還想拖到什麼時候?”沈長謙語重心長,而後深深歎了口氣,默然道,“我知道你心裡掛念著什麼,但是小恪,有些事既然開始了,就沒法改變,也沒有回頭路了。”
沈恪沉默不語。
沈長謙又道:“我和你媽媽年紀大了,北方的天氣不適合養老,我們最近總想著去南邊或者國外長住,但是你……我沒法安心。”
半晌過後,沈恪肩背的微微鬆弛下來,宛如在執拗固守和放棄妥協之間做出了一個不得以的選擇,終於開口,低聲說了句好。
從大宅出來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林簡看得出,叢婉本來是想留他們在家裡住一晚,但是有了先前在餐桌上那段插曲,挽留的話到最後也沒說出口。
沈恪沒讓司機送,回去的路上自己開車。林簡坐在後坐,跟著他一同沉默。
到了院門口,林簡下車,沈恪卻沒動,隻是對他說:“考得這麼好,開學前有時間帶你去騎馬。”
林簡點點頭,問:“你不進去嗎?”
“好久沒上山了,我去轉一圈。”沈恪語氣輕鬆,聽不出什麼波瀾,“終於考完試了,你也給自己放幾天假,彆看書也彆練字,早點睡,聽見沒有?”
林簡點點頭,看著沈恪升上車窗,黑色的轎車劃深夜,往後山方向疾馳而去。
然而,林簡這一晚輾轉反側,卻無論如何都睡不著。
十一點的時候,門外依舊毫無動靜,等過了十二點,林簡再也躺不下去,冷著臉起床換衣服,開門去後山找人。
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林簡果然在山腳下看見了沈恪的車,說明人卻是還沒走,還在山上。
山腳到“落趣園”有專門開辟出來的石階小路,林簡上山並不困難。
進了園,周遭皆是幽靜寧謐,月光照得四周影影綽綽。林簡先到四麵廳,沒人,再到天井小泉,還是沒人,最後連兩個溫棚都找了,依舊沒有看見沈恪的影子。
那就隻剩一個地方了。
邊樓一層廳堂中,沈恪仰麵躺在一把搖椅上,手邊的地麵上擺著一幅巨型圖紙。
聽見腳步聲,沈恪詫異抬頭,怔了半晌,才問:“大半夜的,你怎麼來了?”
語氣算不上多溫和,像是責怪他不該深夜獨自外出。
林簡沒理會他的略低的語調,徑直走到搖椅旁邊,靜靜看他片刻,指著地上的設計圖,問:“這是什麼?”
沈恪隨著他指尖淡淡一瞥,嘴角稍稍揚了一下,說:“是我當年在賓大研究生的畢設。”
沈恪的賓大學位拿得並不順利,當年他被迫休學回國,中間兩年諸事繁雜,於是隻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學院申請延期畢業,但即便這樣,他也沒想著乾脆放棄。終於在兩年後,所有接盤的事務走上正軌塵埃落定,沈恪才抽時間飛了回費城,在那邊呆了三個多月,拿到了自己的研究生學位。
像是給自己一個交代,也給自己存一點希望。
他從始至終的,未曾改變過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世界級的園林大師。
然而今天,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林簡靜靜看著地上的那張設計圖,忽然感到一陣煩悶。
半晌,他慢慢繞過圖紙,走到沈恪身邊蜷膝蹲下來,緩緩抬手,拉住了他垂在躺椅邊緣的一根手指。
少年微微仰頭,被月光浸染的眼眸明亮凝定,輕晃著他的手指說——
“……小叔叔,你彆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