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人……麼……
宛芍心中劃過一絲猜想,轉而,她又問起阿勝:“你昨日給我的那張‘樹皮’一樣的東西,你能說說關於它的前因後果嗎?那個把它送給你的神仙,長什麼樣,說了什麼,你還記得嗎?”
宛芍當然不是心血來潮問這個問題,其實從昨日接觸到溫傾時開始,她就總感到一種……怎麼說呢?就是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東西。
原書裡提過溫傾時,卻從沒提過這塊玉牌的事。
她因為救助阿勝,得到了這塊玉牌,邂逅了那個不知深淺底細的神秘男人,這男人又恰好與暮江天、花神嘉月都有關聯。
這讓宛芍覺得就像是……冥冥中有一隻手把許多東西撥到了一起。
真有這麼巧合嗎?
然而阿勝的回答,也未能解開宛芍的迷惑。
“仙女姐姐,當時具體的情況我記不清了,不過那個神仙,是個很好看的大哥哥。他的東西掉在地上,我幫他撿起來,他就送給我那塊樹皮的。”
“原是這樣……”宛芍喃喃。
但不論怎樣,從她識破暮江天暗算她的陰謀開始,原書的後續內容相當於被她改寫,本該在選美大賽上儘出風頭的伊落,更是第一場比試就吃了癟。
她還會繼續改寫的。
***
月上高牆時分,宛芍回到客棧。
客棧的掌櫃曉得宛芍喜愛酒,就介紹了新啟封的黃酒給她。
宛芍自然不會錯過。
就在小二送來黃酒,宛芍剛斟上酒時,就和昨晚一樣,玉牌又發光了。
看著從自己領口下亮起的白色光團,宛芍取出玉牌,上麵那朵陌生的花形浮雕,散發著圈圈白色的光暈。
她下意識對著玉牌輕喚:“……是溫公子?”
“是我,宛芍美人。”帶著笑意的熟悉聲音響起,在這晚間安靜的客房裡,像是質地悅耳的鐘磬。
“溫公子安。”
“又在喝酒呢?”
“……您知道啊。”
“自然了,我還知道你們今日在杭城參加了選美比賽呢。”
這個溫傾時……
“您……特意關注我們在杭城發生的事嗎?”宛芍試探。
“嘉月選神侍,也算得上上界一件大事,盯著你們的人不在少數。”溫傾時笑吟吟的,“更遑論我還是嘉月的親舅舅。”
這話倒是讓宛芍心裡一定,盯著她們的人不在少數,那麼暮江天和暮雨城麵對她就會更被動吧。
不禁心裡舒緩了一截,“溫公子您在……”
“宛芍美人……”溫傾時恰也在同時開口。
重疊在一起的聲音,讓兩個人又都同時收聲。
溫傾時笑道:“你先說。”
“不,還是溫公子先說吧。”宛芍道。
“嗬,這麼客氣。”溫傾時似是打趣了句,旋即就鄭重了一些,“我怎麼覺著,你今晚有些心神不寧?”
這都被他察覺了麼?真是個心細如發的人。
宛芍誠實地回道:“其實我是見杭城有那麼多流民,麵黃肌瘦的,又見‘杭城第一美人’賽場上的官吏與富戶披金戴銀……”
“遂感歎‘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瞧著心裡堵,是嗎?”溫傾時以平淡的口吻說出宛芍的內心。
她的心如同被敲到,帶起一圈圈澀然的嗡鳴,忍不住就對溫傾時道:“我一看見他們,就想到我的‘父母’,想到他們還在世的時候……”
“父母……?”溫傾時不解。
“嗯,是這樣的……”既已說到這裡,縱然她對溫傾時仍舊抱持著懷疑,還是將原本說給他。
“我的‘父母’也是杭城的流民,原是能衣食無憂的人家,奈何家道中落。好在他們還有些侍弄花草的手藝,便在郊外的山寺裡棲身,平素幫僧人們打理花草。”
“他們心地很好,每日都在後山的芍藥花叢中誦經,祈禱世上能少一個無家可歸的人。彼時我正處在靈智將開未開的階段,如在夢中,他們祝禱的經文是我混沌中唯一的清明。”
“我聽著他們的誦經聲,像是在漫長漆黑的山洞裡,窺見遙遠的、唯一的一點光亮。我努力靠近這點光,不斷地掙紮著,追隨著經文聲,直到終於有一天,我抵達了這個漫長山洞的洞口,伸出手抓向那縷光……”
“我看見了。看見了我父母的樣子,看見這座山寺的樣子,看見太陽、月亮,看見流霞和霧靄。”
“父親撫摸著一串佛珠,眼角銜著淚水誦經禱告的樣子;母親提著水壺,悉心為我澆灌時的慈祥笑容,就是我第一眼看到的畫麵。”
“即便後來,他們隻陪伴了我十餘年就故去,即便十餘年較之千年,隻如長河中的一顆砂礫,但我始終忘不了第一眼看見他們的那一幕,忘不了他們頌念的經書。”
“我是草木成靈,本不該懂得何為‘父母’,然而,心底裡卻自然而然有一種感覺,覺得‘父母’就是他們這樣的,覺得我就是他們的孩子。”
“在我修成人形,離開山寺的那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尋他們的墓……”
“那你找到了嗎?”玉牌中溫傾時傳來的聲音,不知不覺變得低柔。
宛芍無奈地笑笑:“沒有。時間對人世間而言,真是個可怕的東西,足以淹沒無數人存在過的痕跡。昔日的墳塋已融入蒼山的青翠,寺院中的僧侶也早已換過好幾代,無人知道我的父母埋骨在哪裡。”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已經過去的,便隻會越來越遙遠,直到隻剩下零星的記憶,偶爾在獨自一人時,鑽進腦海。”宛芍喃喃著,“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