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有沒有被嚇到?”他問的是方才皇帝斥責他那件事。
她嘴唇微抿,手上動作不停,半晌過後輕輕點了點頭。
“是沒想到,比起皇兄受傷,皇伯父好似更關心你在秋獵中的表現。”她如是的將看到的情形說了出來。
而他卻是嗤笑一聲,語氣中帶著些漫不經心:“身在皇家便是如此,清譽和臉麵大過天,哪怕我今日已經殺死了那隻老虎,但輸了就是輸了,在輸贏麵前,皇家的親情反而不值一提。”
他眼底平靜,對皇帝的態度滿是不在意,那出口的話就像是在自嘲,顯得這會的他孤寂又有些可悲,也勾起了朝露的一些不堪回首的記憶。
西戎戰火漫天的土地上,是她無數次呐喊也喚不回拋棄之人的回憶,如同今晚的肖晗一般。
明明受傷的是他,需要安慰和照顧的也是他,可身為他父親的那個人卻隻用冷冰冰的一句話,質問他為何今日輸了秋獵。
那再凶猛的野獸也有脆弱的一麵,哪怕是她自己,也接受不了至親之人的拋棄和惡語,受傷之後沒有心疼,更不見安慰,隻能躲在暗處獨自舔舐傷口。
蕭瑟的秋風在林間肆虐,大帳中,心裡極度不平靜的兩人在這偏安一隅的地方相互取暖。
帳子裡半晌都沒有聲音,安靜的落針可聞,也是兩人近些時日來少有的安靜獨處的時候。
“你既答應了,等回宮之後孤這傷勢就交由你來照料。”安靜的帳中他猝不及防出聲,讓她有些應接不暇。
迭然抬頭的瞬間,她那一雙懵懂的眼睛似乎還在思考他方才說了什麼。
他見此輕笑,神情是難得的寵溺:“你心裡對孤存有偏見,尚不能理解也是亦然,隻一點你要記住,日後彆再企圖用這樣的方式來逃避孤,你處在危險之中不自知,孤卻要為此而擔驚受怕。”
她垂首繼續手上的動作,躲開不去看他這會的眼神,心裡是難掩對初聞這話的震驚。
…
秋獵結束,回京也是在三日之後,這次出來,皇帝心裡大為不快,回宮之後真的就將肖晗晾在東宮裡養傷,外麵不比宮裡,回去之後他的傷勢不出幾日就已經大好。
裴劭兄妹前來探望的時候,朝露正在給他已經快要痊愈的傷口換藥,麵容清雋,手上和肩上的那一點傷勢根本無損他那渾然天成的矜貴氣度。
見到兄妹二人,最高興的莫過於朝露了,她笑容滿麵的喚著二人,比之同肖晗單獨在一處時明顯自在許多:“秋獵過後,二姐就不常入宮了,是宮外又有什麼好玩兒的,所以才不來嗎。”
裴蘊麵露尷尬,不自然的看了肖晗兩眼,乾笑了兩聲後沒做回答,正巧這會太醫院的醫正前來給肖晗請脈,裴劭正好有事稟告,姐妹二人尋著間隙便偷溜了出去,徒留兩個大男人在殿裡。
醫正倒也沒說什麼,皮外傷將養了這些日子已然大好,隻要不特意折騰傷處,再過幾日就能痊愈。
肖晗淡然的頷首,撚著茶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顯然是已經猜到了這個結果,是他一如既往的行事作風。
裴劭輕笑,待醫正離開後坐於他的身側,一臉正色的道:
“三皇子已經在回程的途中,之前陛下所言貴妃娘娘在一旁聽得清楚,想必回京之後徐家就會有所動作。”
回宮之後,皇帝要分走肖晗手中的事務給三皇子一事已經傳揚開來,不說徐家,貴妃和三皇子之流聽到消息後已經是坐立難安,迫不及待就要回宮來分走一杯肖晗手中的羹湯。
外麵傳的沸沸揚揚,就連皇後的鳳棲宮都來人三催四請讓肖晗去一趟,哪知這事情的主角卻不驕不躁的呆在東宮妥善養起了傷來,清雋的麵上,依然是一副泰山崩於眼前不動聲色的樣子。
他輕抿了口茶,言語淡薄:“錦寧的事情他都尚且處理不了,若真給了他六部的差事,他當會如何?”
三皇子是徐貴妃的兒子,外家同肖晗一樣都是京城裡數一數二的高門,隻這三皇子似乎生來就不是那塊料,除了驕奢淫逸,好逸惡勞以外,旁的一無是處。
這次去錦寧的事情也是他看著肖晗每年都出去巡幸,眼紅羨慕地朝皇帝求來的,卻不知到手後處理的是一塌糊塗。
皇帝對肖晗的數落他根本就沒放在心上,因為整個大燕皇室,除了他就一個三皇子,這人不堪大用,皇帝之後看清是早晚的事情,不用著急。
裴劭歎笑一聲,無言的默認,言語裡還是帶著歉意:“這事到底也是因為微臣的緣故才讓殿下致此境地,說來也是慚愧,此番進宮也是特地想來向殿下賠罪。”
他眉眼微抬,看向外間的時候眼裡一閃而過的後怕,同那日得知她失蹤於圍場東山山頂時的心境一樣,他沒去回答裴劭的問題,隻語氣沉著的道:“這次索性人沒事,若下次再有,孤可沒這麼好說話了。”
裴劭順著他的視線往外麵看,兩個年齡相仿的姑娘正在乾枯枯的樹椏下麵聊著什麼,年少一些的那位雙手托腮,一臉認真的聽著,早就同一月之前初見時一副驚鵲的樣子判若兩人。
他回首看向肖晗,語氣帶著輕快:“今日看來,殿下同小妹似乎又回到從前一般了。”
…
從圍場回來後直到今日,裴蘊和朝露還是第一次見麵,不同於以往的閒聊,裴蘊這次神神秘秘的拉著她來到花園的角落。
“我不是故意不來的,因著秋獵的事情,大哥回去對著我好一通數落,說我不知輕重拉著讓你一道去,最後還害得表哥被姑丈斥責…”
那日回去後,裴劭就讓她去到書房好好與她說了一番,因著她的緣故害得太子和朝露受驚不說,還連帶著太子受了責罰,多年來穩重行事才換來如今手握重權,竟還要分出一半給那草包的三皇子,裴劭心裡多少在為肖晗不值。
而裴蘊心知自己這次行事不妥,未免也遭到責罰,是以回京以後便安分的在裴家呆了這麼些日子,直到今日要進宮問安,才一臉忐忑的前來。
“我也是沒想到,表哥這都多少年不參加秋獵了,沒成想偏生今年就去了,還下了場,我要是知道昭昭你會遇險,我說什麼都不會讓你去的。”
她猶自在自責和愧疚,覺得是因為她的緣故以致兩人受傷,是以方才朝露問起的時候,她略有心虛的看了肖晗兩眼,愣是沒回答。
朝露見此不住的安慰,害怕裴蘊一直往心裡去,她故作輕鬆的調笑:“事情都已經過了,二姐便不要多想,也好在皇兄及時趕來,否則小妹當真就回不來了。”
裴蘊聽後,眼睛瞪了一瞬,言語中還帶著些心有餘悸在裡頭:“你是沒看到表哥當時的神色,盧緒那會都已經去尋金吾衛了,他還一臉的陰沉,好似你回不來他便要屠了整個圍場的樣子,可怖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