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陽光毒辣,院內梧桐樹上的知了不停振翅,尖銳的聲音幾乎要把人的耳膜刺破。
在哪兒都不能清淨,簫瀾索性藏到了樹上,懶懶地倚靠在枝乾上,上半張臉蓋著一片寬大柔軟的綠葉,耳邊聽著下方呼天喊地的叫聲,眼皮抬也沒抬,冷淡,且舒適。
繁茂的枝葉遮掩住了她的身形,以至於下方的人轉了好幾圈都找不到她的人,聲音也越發不滿了。
“簫瀾~”
“簫瀾呀。”
“簫瀾你去哪裡了?”
“簫瀾快出來呀!”
清脆的嗓音一聲比一聲大,又帶著滿滿的哀怨,簫瀾不用看都知道那嬌氣的小公子現在臉上是什麼表情。
肯定像個河豚一樣鼓著臉,要氣炸了。
不過……她換了個姿勢,依舊充耳不聞。
距離她來到岑家已經十三年之久。
十三年前,簫母病逝,整個蕭家獨留簫瀾一人。為了討生活和還債,年僅七歲的簫瀾不得不躋身大人的世界,賺錢。
從偏僻的辛守村到平鹽城再到熱鬨繁榮的湘城,簫瀾找了一路,可目不識丁且瘦弱矮小的她並不受歡迎,她流浪了近兩月,隻能勉強解決自己的饑飽問題,甚至有時無法解決。
事情的轉機發生在一天下午,臟亂的巷子裡不知什麼時候跑進了一群小孩,似乎正在爭吵和打架。
簫瀾原先不打算出手,可那群小孩把人推到了她身上,撞得她手中才啃了兩口的乾餅倏忽掉落在地,又被狠狠踩在腳底。
她緩緩抬起頭來,那群頑劣的孩童對上她凶狠冰冷的眼神,皆是一怵,不敢動彈。
接下來的事情可想而知,錦衣玉食長大的小女郎小公子是不懂得一口飯對一個流浪兒的重要的,他們被簫瀾狠狠打了一頓,扭頭哭爹喊娘地跑了,活像是撞見了閻王。
簫瀾打完,才回頭看向那方才被撞倒在自己身上的小孩。
他似乎正被事情的轉變弄得轉不過神來,仰頭呆呆地望著她,連哭都忘了,傻傻地噙著淚。
許是被欺負得慘了,他頭發淩亂,衣衫不整,整個人灰撲撲的,頗有些狼狽,可長得倒是冰雪可愛。粉雕玉琢,臉頰白嫩,眼眸如同兩顆被水濯過的黑葡萄,眼尾有一片突兀的深紅色胎記,活像是個點了胭脂的雪團子。
簫瀾輕飄飄刮他一眼,他頓時往後縮了縮身子。
簫瀾走近他,他怕得抱住腦袋,誰知身前半天沒動靜,等再抬起頭來,隻見簫瀾正吹著乾餅上的土灰,又撕下一塊放入口中。
臟是臟了,可比起餓肚子來說,不值一提。
小孩當時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扯了扯她的衣角,嗓音細弱,“……臟。”
簫瀾沒理會他,哪知這個雪包子從此就賴上了她,簫瀾去哪兒,他便去哪兒,笨拙又固執地跟著,像隻跟屁蟲。
這隻雪團子很麻煩,見她吃掉在地上的乾餅要阻止,見她跟搶地盤的乞兒打架,分明很怕卻又不躲,見她受了傷又哭得像是死了娘。
他跟了她兩天,寸步不離,簫瀾本要甩開他,可當時他死死抱住她的腿,淚汪汪地,“我不想一個人。”
後來她便默許雪團子的跟隨了。可沒到兩天,雪團子的家人便尋來了。也直到那時,簫瀾才得知,原來那天被欺負的雪團子正是岑家最寶貝的、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融了的小公子——岑珠。
岑家,是湘城本地最顯貴的人家,據聞岑家家主是戰功赫赫、威名遠揚的大將軍。按理說這樣的小公子,應該人人都巴結才對,怎麼會被欺負?
原來全因臉上那塊胎記。
古時有傳言,胎記為不祥之兆,身有胎記者為不祥之人,會給身邊人帶來厄運,岑珠也是因此被人欺負。
簫瀾於岑珠有恩,得以入岑家謀生,也即是保護這位岑小公子。
當然,以她瘦弱的小身板和三腳貓功夫壓根做不了什麼,因此在進入岑家的幾年來,簫瀾大多數時間都在習武,其餘在岑珠身邊,當做玩伴。
岑珠此人,人如其名,確實生得瑩如美玉,燦若明珠。幼時冰雪可愛,長大後更是出色,雲鬟霧鬢,冰肌玉骨,右眼眼尾的緋色胎記隨著年齡的增長變成了淡淡的緋色,如同桃花花瓣,有一種半掩琵琶的風情。
可惜,小時候那麼安靜可愛的雪包子,長大後卻被寵壞了,性子嬌縱、蠻橫無理,最喜歡捉弄簫瀾,包括但不限於故意把簫瀾的東西藏起來,看她翻來翻去卻怎麼也找不到的模樣;鬨著要和簫瀾出去玩,又自己偷偷躲起來,看簫瀾尋不到他而著急的模樣;自己睡不著,便一直折騰著簫瀾也不讓她睡的情況。
最過分的是,故意給簫瀾布置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借著理由克扣工錢。
他幾乎日日都在簫瀾忍耐底線上蹦躂。
眼下,見簫瀾一直不出現,岑珠也明白了她是在故意躲自己,不滿道,“簫瀾你再不出來,我就把你下下個月的工錢也扣了!”
這個方法,向來屢試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