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一刀見他不動,於是自己也就地坐下。
楚留香見她著實有趣,忍不住詢問,“你為何拿著羅盤不放?”
狗一刀見他相貌英俊,說話溫柔,身上還帶著醉人的香氣,不由得也開心起來,帶著幾分鬆快回道,“我要跟著羅盤一路向東。”
“哦?一路向東,是為了尋找什麼?”
原本狗一刀是準備直說,畢竟這對狗一刀而言並不是什麼需要遮掩的事情。可問題是,現在她的正東方是一個老頭。
狗一刀有些懨氣,隻好搖頭,“沒找什麼,走著玩兒的。”
石田齋彥左衛門見她當真不準備走,乾脆當她不存在,和楚留香繼續先前的話題。
“香帥若是答應我的請求,我自然不會虧待您。”
隨後叫出自己的手下櫻子帶著一個木箱出現在房間內。
櫻子身著和服、木屐,看起來一副日本女人溫婉的姿態,手裡卻輕鬆得捧著一個巨大無比的箱子。
櫻子看見屋裡多了個人不由有幾分驚訝,再一看屋外的地麵,竟然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兩個坑,心裡提起幾分警惕。
石田齋宴指了指箱子,“這一箱子便是香帥的報酬。”
櫻子應聲打開箱子,隻見裡麵滿滿的珠寶。
狗一刀被嚇了一跳,眼睛從此再沒從這個箱子上移開過。
她平日裡倒夜香、收泔水,一天才有二十文的收入。黑竹杆那用命換來的十萬兩在她看來已經是驚天的數字。這一箱子的珠寶金銀,比較十萬兩,怕是隻多不少。
石田齋彥左衛門開口道,“櫻子花三十萬兩買了一個裝過你的破爛箱子,在我看來,櫻子做的不錯。隻是香帥這樣的人物,理應值得更多。”
狗一刀聽到這裡,覺得自己的腦子轉不過來。
這個英俊男人是有什麼不得了的魅力,進去一個爛箱子裡躺一躺,就有人願意花三十萬兩買那口箱子?
狗一刀的手有些癢,她或許發現了什麼生財之道。
貪婪的目光半點不遮掩,直愣愣的盯著楚留香。
楚留香不由覺得有幾分好笑,輕笑一聲拿起茶盞抿了一口,才看回石田齋彥左衛門。
“這口箱子裡的東西,便是賣給收賊贓的人,也可以收回七十萬兩。”
狗一刀現在覺得,這些錢好像全都隻是變成了數字。
自己還在為了十萬兩決定生個孩子成個親的時候,這些人張口閉口卻都是成倍成倍的數目。
“不愧是香帥。不過我看待這些箱子,向來愛用些不同的方式。”
“哦?”
“我可以用這口箱子買下三千個處子的貞操,也能用這口箱子換來足夠多的勇士為我賣命。”(1)
狗一刀一直是個遲鈍人,但她現在也聽明白了這話裡的意思,那就是用錢可以買到任何人為他做任何事。
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狗一刀自己不就為了錢找人生孩子來了嗎。
楚留香聽完,笑了一聲,笑中帶著的冷意卻顯而易見。
或許是狗一刀的眼神閃的太亮,楚留香分明心中有些生氣,卻還是看了她一眼,見她眼睛裡直白的光芒,不知為何,臉上的笑意卻真切了幾分。
他現在覺得,這樣把心思全都擺在臉上的人可愛極了。
楚留香展開扇子在胸前扇了扇,衝著外麵喊道“阿情在哪裡?”
話語剛落,一個風韻十足的美人進了門,同樣先對門口的兩個坑有些驚訝。
於是她下意識看向楚留香,卻發現他隻盯著自己溫柔的笑著,一時間什麼害怕或是費解都被丟到了九霄雲外。
幾分刻意的風塵笑重新回到臉上,撲向了楚留香的懷裡。
“阿情,若是將這口箱子送給你,你是否願意陪這個老先生一晚呢?”
楚留香還甚至刻意咬重了“老先生”三個字。
阿情聽到楚留香的話,有幾分疑惑。
她看向那個箱子,又看向石田齋彥左衛門。
“那是當然的,我本來就是做這個行當的,更何況有這麼多錢,我又怎麼會不願意呢?”
阿情在這一行很久了。
她曾經是江南春景舫的花魁娘子,後來隻身來到這荒郊野外開了這麼家忘情館。
店名是讓客人忘她的傲氣,也是讓來這裡的客人能忘記彆人的狂妄。
一切都來自於她的知心知意,她的察言觀色。
她發現,在她順著楚留香的話說完後,便立刻察覺到屋裡氣氛有一絲的不對。
於是立刻道,“但是今天恐怕不行,便是再多的銀子,我也不能收下。因為我要陪香帥你呀。”
楚留香聽罷,輕輕拂上阿情的臉,帶著幾分挑釁看著對麵的石田齋彥左衛門。
狗一刀原本一直看著石田齋彥左衛門,希望可以憑借意念將他盯走,但楚留香和阿情的互動也著實精彩。一時間有些目不暇接,左右兩邊都想看。
待石田齋彥左衛門和櫻子離開後,楚留香並沒有像狗一刀以為的那樣,立刻和阿情滾到一起。
反而將阿情推出了他的懷抱,站起身來看著狗一刀。
“公子一身塵土,不若讓阿情帶著你去洗漱打理一番?”
狗一刀這才意識到,並非是人家不願意滾在一起,而是她在這裡擾了人家的雅興。
“位置在哪兒?我自己去就行。你們繼續,繼續。”
狗一刀臉上帶著難得的諂媚,畢竟男帥女美,她也樂得成人之美。
阿情先前那般急切,但現在卻站起來,手撫上發髻,“公子不必客氣,我帶公子前去又有何不可。”
阿情說罷,側開身子讓狗一刀過去。狗一刀拿起羅盤又看了看,正好是朝著東方走,心裡一陣慶幸。還好,還好,否則她就要當著主人家的麵破牆了。
狗一刀跟著阿情進了洗澡的屋子,發現裡麵居然有個溫泉池!
上麵氤氳的熱氣和飄散著花瓣,一時間讓狗一刀覺得自己在話本子裡描述的仙境之中。
狗一刀有些舍不得弄臟這池子的水,蹲在池邊狠狠的搓著身上的泥。從她身上流下的水都是黑的。
約莫洗了小半個時辰,狗一刀才從屋裡出去。屏風架子上,阿情已經找人放好了衣裳,狗一刀利索的穿好後就出了門。
阿情一直等在門口,見狗一刀出來,看著狗一刀乾淨的臉愣了半晌。
狗一刀的樣貌並不出眾,隻那雙眼睛美得異常,笑時如彎月,冷時若冰霜,但無論何時,眼中都透著光,目似星辰。
“公子今夜便在此處休息可好?”
狗一刀看著阿情有些殷切的問詢,暗自摸了摸貼身縫著的那十萬兩銀子。
連一百五十萬兩都不要的人,她不敢想在這裡睡一晚要花多少錢。
“不知道這裡住宿費是多少?”
阿情聽了這話,立刻捂嘴笑出了聲。像是許久沒有聽到周圍有人在計較銀錢的好笑。
“您是楚香帥的朋友,自然是分文不取的。”
狗一刀沒敢問楚香帥是誰,為什麼又說自己是她的朋友,生怕被對方發現自己並不認識那個所謂的楚香帥,就要出這一夜的房錢,索性隻一味嗯嗯啊啊的點頭。
“香帥在前麵等您。”
狗一刀做好等會兒聲稱是他們認錯人在先的準備,跟在阿情身後進了一個房間。
沒想到裡麵坐著的正是剛剛那位英俊的年輕人,他手裡仍舊搖著那把展開的折扇,如今分明已是深秋,他卻像是不覺得冷一般。
“不知公子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狗一刀回頭看看看,才發現阿情已經出了門,並且將房間門也一並關上,隻留下她和楚留香兩人在屋內。
像是看出了狗一刀的拘束,楚留香伸手指向對麵的座位,“公子不妨先坐下慢聊。”
狗一刀越過楚留香,走到裡麵的位子,坐下時,背上的刀環再次發生清脆的聲響。狗一刀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公子是對男人的稱呼?”
這句話問的楚留香有些懵,微微顰眉,點了點頭,“自然。”
狗一刀看見楚留香這樣,反倒一派釋然,“我是女的。”
楚留香從沒這麼尷尬過。
或許有的時候,楚留香總會遇到一些令他覺得尷尬的事,但至少在對姑娘上,從未發生過他認錯姑娘性彆這種事情。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是我眼拙,請姑娘饒恕。”說完,才抬頭細細看向對麵這位姑娘。
江湖傳說,神水宮宮主水母陰姬長得雌雄莫辨。他也曾遙遙見過水母陰姬本人,若不是有人告知,他也確實會將她錯認為男子,隻因她生的高大魁梧,不是女兒身形。
但眼前這位姑娘,分明身姿並不雄壯,長手長腳,身量頗高,但若已經知道她是女子,是決計不會覺得她是男人,可若提前不知……楚留香細細的想,他究竟怎麼會將她認作男子呢?
楚留香還在自顧自地思量,就看見狗一刀隨意盤腿坐著撓腦袋的動作,忽然了悟。
大概是因為從未有過女子在他麵前做出這些大大咧咧的動作。即便是再外向的姑娘,似乎難免在動作和說話上都帶著幾分女兒家的嬌羞。
可這位姑娘,倒是全然不在意彆人的目光,渾身透露著恣意和隨性。
狗一刀聽了楚留香的致歉後,隨意的擺了擺手。見楚留香沒再說話,就四下打量了這間屋子,似乎像是她曾經聽聞的那些香粉屋子的模樣。
放眼看過去,還能看見紗簾背後的一架床。
狗一刀提著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楚留香在這時出了聲,“不知是否有幸得知姑娘閨名呢?”
聽了這話,狗一刀眉毛縮成一團,渾身雞皮疙瘩快要起來了,但又因覺得好笑,嘴角忍不住揚起,表情可謂是怪到了極致。
她隻是沒想到,從前戲台子上那些才子佳人相遇時才能聽見的問話,竟然在尋常裡真有人這麼說。
狗一刀放下茶壺,水也不倒了,抬頭打量起對麵的男人,“我叫狗一刀。”
男人相貌著實英俊,但卻和縣吏家兒子的文弱稚氣不同,周身散發著成熟穩重的氣息,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像是藏在文軒齋三號貨架最底層的畫冊裡頭最標準的男人長相。
“狗……一刀?”
楚留香暗暗又重複了一遍狗一刀的名字,無論怎樣都覺得這名字怪的離譜。又看向狗一刀背後的刀。
“姑娘是刀客?”
狗一刀仰頭看了看屋頂,又左右晃了晃,“算是吧。”
“此話怎講?”
這句話勾起了楚留香的興趣,他從沒想到會有背著刀的人,卻不想承認自己的刀客身份。
狗一刀反手摸了摸刀柄,像是帶著幾分悵然,“我的刀還沒出過鞘,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刀客。”
“哦?那姑娘名字中的‘一刀’的意思……”
狗一刀感受到了楚留香看向背後的目光,索性將刀從背後拿出,平放在桌麵,手輕輕撫上刀鞘,然後看向楚留香的眼睛,“一刀的意思是,我有一把刀。”
楚留香眼裡帶笑,他確實是沒見過這麼有趣的姑娘。但狗一刀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心裡不由升起一股寒意,因為他明顯感覺到,先前吊兒郎當的姑娘在說這句話時透著十成十的認真。
狗一刀說,“後來一位好人說,我的一刀還有個意思,我殺人隻用一刀。”
但隨即,他似乎找到了這位姑娘話裡的漏洞,“姑娘的刀尚未出過鞘,又怎知殺人隻用一刀?”
狗一刀聽了這話,並不生氣,隻是將桌上的刀在手裡一旋後重新背回到背上,“因為我知道我可以。”
楚留香隻覺得這是小姑娘吹大的牛皮,更不覺得這腦子好像不太正常的姑娘會有什麼威脅,便不再多說什麼,起身告辭。
“那姑娘便在此處休息,楚某告辭。”
狗一刀點點頭,然後一臉真誠的看向楚留香,“你是要去和剛才的那位姑娘生孩子嗎?”
剛站起來準備邁出步子的楚留香聽了這句話直接一個踉蹌,差點沒摔倒,有些震驚的回頭看著狗一刀,“姑娘你說什麼?”
狗一刀仍舊掛著那副認真的表情,帶著幾分好奇,重複道,“我是說……”
話還沒說完,就被楚留香急忙打斷,“不是!今夜已晚,阿情姑娘也已經歇息,我們都各自安睡。”
他是真沒想到這位姑娘說話這般百無禁忌。
狗一刀得到了這樣的答複,帶著幾分不明所以的惋惜,“真是可惜。”
楚留香渾身汗毛豎起,隻覺得狗一刀比櫻子還來的莫名其妙。
“楚某告辭!”
說完,也不等狗一刀回答,便直接走出了房門,但還是貼心的將房門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