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住處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一個被安排在了最南麵,一個在最北麵。
楚留香想著玉劍公主幼稚的舉動,不禁覺得有幾分好笑,卻也沒有去找狗一刀。
人在眼前時,便忍不住將人揉進骨血。現在人離遠了,心中更像是滾進了一團火,時時燒灼著五臟。
喪初,需行三日複禮。
月上中天,不遠處的隱隱傳來招魂聲。
楚留香坐在屋頂,聽著招魂時喚的名字,不覺有幾分可笑,招魂竟然喚的是,“杜先生”。
楚留香飲下一口酒,被辣的呲牙。
這酒是他的好友姬冰雁從大漠送來的,帶著北地特有的泠冽,和南方的酒全然不同。但卻辣的叫人上癮,楚留香再次喝下一大口,酒一路往下,暖至腹中。
遠處悠悠的招魂聲再次響起,“杜先生,杜先生——”
楚留香不禁發笑。
黑竹竿說,狗一刀和他都沒個人名字,他希望狗一刀去找個有名有姓的人。
楚留香搖搖頭,不禁苦笑,究竟這世上誰有資格做一個有名有姓的人?
南方冬日的風還夾雜著數不清的水珠,但這並不影響楚留香的聽力。
風裡衣料摩擦的聲音愈來越近,直到在他身邊停下。
但楚留香依舊躺在屋頂,閉著眼睛。
兩人僵持許久,玉劍公主看了看偏斜的月亮,還是先開了口,“香帥不好奇我為何來找你?”
楚留香唇角微勾,笑意中卻夾雜著藏起的惱怒,“公主自然會來此炫耀一番,隻是楚某不知具體會是何時罷了。”
玉劍公主輕笑一聲,“香帥言重了,我怎麼會是炫耀。”
楚留香直起身子,扇子在指尖轉動後輕巧展開,“杜先生驟然離世,想必山莊賬目也出了不小的問題。三千萬兩便是你能拿出的所有積蓄。”
玉劍公主笑而不語。
楚留香繼續道,“用玉劍山莊的所有積蓄,換一個大俠的庇佑。不知是該讚玉劍公主好一招空手套白狼,還是該歎一句機關算儘,便是唯一的朋友也不放過。”
楚留香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憤憤,“狗一刀如今因為史天王的事,在江湖中雖小有名氣,但若不是有我善後,她清白不存的謠言早就四散開來。你如今卻要為了一己私欲,將她推上孤台。”
玉劍公主嗤笑出聲,“楚留香,你當我為何要她做大俠?”
玉劍公主站在月光之下,身上竟也透了幾分柔色光暈,“她這輩子沒做過人,黑竹竿以為讓她生個孩子,她便是人了。推著她從鎮子裡走了出來,如今我再不願讓她回去,更不願你毀了她。她從來不是需要你去雕琢的璞玉。她本就是寶石,天生耀眼。”
楚留香從未覺得世上有這麼難纏的女人,但現在他不得不這麼覺得,因為眼前正有一個,“我怎麼會毀了她?”
玉劍公主冷哼一聲,視線從楚留香轉向月亮,聽著遠處悠悠的招魂聲,緩緩開口,“聽說你見過豹姬了。”
楚留香沒想到這件事玉劍公主竟然會知道,但不知玉劍公主提及此事是何用意,“的確見過。”
玉劍公主嘲諷的看著楚留香,這樣的表情無論是在天真的三丫頭臉上,還是優雅的玉劍公主臉上,楚留香都從未見過。
玉劍公主道,“豹姬做了一輩子的妾,在男人們身邊周轉。原本她魅惑男人是為了活下去,而後為了胭脂水粉、絲綢錦緞,但當她成為豹姬將軍後,討好男人的目的變了,她再也不屑那些胭脂水粉,反而隻關注手中權力能否長久。”
楚留香還是沒明白玉劍公主想說什麼。
玉劍公主隨即道,“她竟然從未想過,其實她可以推翻史天王,自己成為海上的新王。”
楚留香覺得玉劍公主瘋了,若是不瘋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
女人這麼可能——
楚留香想到這裡戛然而止。
因為他忽然意識到,女人真的可以。
無論是豹姬,還是狗一刀的實力,他都親眼見過。
“你知道嗎?”
玉劍公主驟然收回目光,看向楚留香,神情玩味,“焦林是他行走江湖的名字,他其實姓杜。”
杜先生與一個落魄劍客相識在十幾年前,有了孩子後,兩人分彆。
看似薄情寡義的杜先生,竟然從始至終做了個貞節的女人。
而到死,也沒人知道她究竟叫什麼名字。
甚至她的姓,竟然也是一個男人的姓。
楚留香霎時間明白了玉劍公主究竟想說什麼。
她不想狗一刀成為第二個豹姬,第二個杜先生。
而他,是狗一刀成功路上的絆腳石。
楚留香從未這樣被人看待過,自進入江湖,他一戰成名,一路走來儘是頌歌,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
“公主高看在下了,楚某何德何能。”
玉劍公主雙眼篤定,看向楚留香,“你一定會阻礙狗一刀的成功,但你一定不會成功。”
楚留香狀若瀟灑的扇了下扇子,“公主何出此言?”
玉劍公主笑的真誠,但楚留香分明從裡麵看出了幾分幸災樂禍。
“因為狗一刀不會允許一個企圖禁錮自己的男人站在她的身邊。”
*
一夜未眠。